马车还在行驶,但马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默。
岳千烛清楚的听到了那句“灰飞烟灭”,心里咯噔一声。她感觉马车里很是闷热,伸手拉开了马车窗帘,向外一看,发现这不是去宫里的路。
“王爷,这是去哪里?”
夏沐濋归京,第一件事应该是去宫里面圣请安才是。
夏沐濋此时闭目养神,道:“大理寺。”
不用想,现在呼延婉被关在大理寺,夏沐濋这是准备去见她。
“您,不会要提审呼延小姐吧。”岳千烛担心。如若夏沐濋是想利用呼延婉,让他提审必定危险。岳千烛心里并不想让无辜的人卷入纷争当中。
夏沐濋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岳千烛说:“你在担心她?”
岳千烛不假思索的回答:“是。她是无辜的。”
“可她确实将樱筠推下湖,杀人角度来说,她不无辜。”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呼延婉为什么会那么做不还是因为夏沐濋?
夏沐濋平静的看着不相信自己的岳千烛,微微叹气道:“本王是想借此引起樱家而呼延家的争斗,但无意伤她们性命。难道你就不好奇,一向不喜欢张扬的呼延婉为何会将樱筠约在湖边?”
经夏沐濋这么提醒,岳千烛忽然想起来,呼延婉此人虽然善妒了一些,但一般只是耍耍千金性子,断然没有下狠手的道理。而且她就算是找樱筠也是会挑一个私密的地方。两个女人聚在一起讨论男人的确不是件适合公开的事。至于她为什么会选在湖边,更是让人猜不透。
岳千烛带着这个疑惑一直抵达大理寺。
听说大理寺卿在一个月前换了人,因为此人朝中中立,又是新官上任,所以在审呼延婉案子的时候一直都是秉公处理,并没有偏袒。
这也是让呼延家觉得难办的地方,不然呼延庆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入牢房的。
岳千烛正在跟着夏沐濋走进大理寺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个熟人。
严易本在门口正在吩咐别人,抬头看到了夏沐濋,让人下去后迎了上来:“微臣见过沐王爷。”
“严易?”夏沐濋颇有些意外,他记得科考舞弊案之后,眼前的人是降了官职。如今看他的着装正是大理寺卿的装扮。
严易行礼:“微臣正是严易,一个月前被调到此处。”
有才能的人到哪都会被发现,岳千烛趁着夏沐濋看不见,偷偷给严易竖起大拇指。
严易看到了,微微一笑。
夏沐濋打开出岫扇摇在身前:“看来呼延婉溺杀樱筠的案子是要经你的手了。”
“正是!”严易说:“微臣记得,此案的卷宗已经誊写送到沐王爷的府上。”
“没错。不过卷宗只记录了这件事情的案发经过和呼延婉的认罪为失手杀人的证词。本王并不满意这些。”
严易拱手:“王爷说的对。那些内容不过是刚刚接手案子时审问内容,因为考虑到此时涉及未来的沐王妃,所以微臣就把那时得到的消息禀告给沐王爷。如今,得到了更多的内容。”
“可是用刑了?”夏沐濋微微皱眉。
严易摇头:“并未。”
严易就算在刚正不阿也考虑呼延家的背景。再加上呼延婉态度良好,秉公执法也不需要用刑逼问。
夏沐濋微微一笑:“严大人这次学会变通了。”
严易说:“经历上次一案,微臣总要长些记性。”
说罢,严易后退一步向夏沐濋躬身行大礼:“微臣感谢沐王爷舞弊案中的救命之恩。”
如果没有当时夏沐濋派叶适言和岳千烛参与舞弊案的重新调查,恐怕现在的严易早已经冤死在黄泉。
夏沐濋微微摇头:“不是本王的功劳,你要感谢的是本王的参政和身后的管家。”
岳千烛笑着,看到严易向自己鞠躬,她连忙将他扶起:“感谢的话严大人已经说过了,这礼就算了。”
看着父亲的学生如今如此风光,岳千烛打心里为严易高兴。
言归正传。
严易开口说:“王爷可是来见呼延小姐的?”
“正是。”夏沐濋回答的不含糊:“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呼延小姐并非重犯死囚,可探望。”严易说。
夏沐濋收起折扇,手指折叠着没有收回的扇面,不抬头的说:“杀了本王的未来王妃还不是重犯死囚?”
严易微愣,里面的人怎么说也曾是夏沐濋的候选王妃,夏沐濋这么说未免太绝情了些。
岳千烛看出严易脸上的诧异,连忙插话说:“严大人是不知道,我们王爷是刚从樱府出来,心里面正伤心着呢。说话难免——”
你懂的!岳千烛给严易传达信号。
严易立刻会意,伤心之余难免说些狠话。
夏沐濋侧眼看了一眼岳千烛,只是轻哼一声,自顾自地向大牢的方向走去。
岳千烛谢过严易连忙跟上夏沐濋的步伐:“王爷知道大牢怎么走吗?”
夏沐濋又是一声轻哼。这大理寺他来的都不止一百八十遍,别说大牢在哪,就连大牢里有几个刑具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理寺大牢有些潮湿,岳千烛只去过其他的天牢探视过被关押的严易,这大理寺的大牢她倒是第一次来。可是大牢的阴森清晰和腐臭气味还是让她想起以前。
呼延婉被安置在最里面,一来是呼延家的特殊照顾,住在里面干净一些。二来也方便呼延婉生活,毕竟是千金小姐,即便是入牢也要**一点。
岳千烛跟着夏沐濋停下步伐,透过木栏可以清楚的看到呼延婉的背影,她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袍,旁边的床铺干净整洁,还有可用的桌椅,想必呼延家已经将这里收拾好,让呼延婉可以舒服一点。
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呼延婉本是藏在膝盖里的脸慢慢抬起来,她转头看着外面站了两个人,顿时眼泪簌簌的流下来,对她来说,夏沐濋就是希望啊。
“沐王爷!”呼延婉转身爬到木栏前双手拽着夏沐濋的长衫,抬头真诚道:“王爷,您终于来了。婉儿就知道王爷不会抛下我的。”
岳千烛不忍心看现在狼狈模样的呼延婉,那个曾经高傲的女子,卑微一点都让人心疼。岳千烛可怜呼延婉,她并不知道,此时她视做希望的男人有可能将她推到绝望。
“王爷——王爷——”呼延婉梨花带雨的叫着。
夏沐濋蹲下来,平视呼延婉。
“告诉本王为何要杀樱筠?”
呼延婉眼中闪出一丝恐惧,她扯着夏沐濋的衣衫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人不是我杀的!”
“但是你的证词里已经自己承认了。”
呼延婉继续摇头:“我承认我失手将她推下,我承认我没有救她,可是她不是因为溺水死。王爷请您相信我?我是要嫁给您的人,怎么会犯那种错误!啊?王爷!”
呼延婉虽然很慌张,可是她回答的很是笃定,她承认失手,但不承认樱筠的死因。
夏沐濋微微皱眉,事情果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他站起身来,用力抽出被呼延婉扯着的衣衫,无奈的走到一边。
呼延婉看到了夏沐濋失望的神情,两只手胡乱的想外伸喊着王爷。
岳千烛明白了,夏沐濋这是在逼呼延婉说出一直没有说出的实情。
“呼延小姐。”岳千烛蹲下来安抚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看见岳千烛过来,呼延婉立刻拉住了岳千烛的手臂:“钱管家,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快跟沐王爷解释,人不是我杀死的。”
岳千烛被呼延婉扯的生疼,默默的忍受着,说道:“那呼延小姐可要将实话告诉沐王爷,沐王爷才不会如此失望。”
呼延婉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摇头说:“不能说,我爹说还不到时候。我要是说了,命就要没了。”
“你觉得本王救不了你?”夏沐濋的话从后面想起。
岳千烛安抚呼延婉说:“呼延小姐,您是王妃候选,王爷的一句话可比令尊大人有分量的多。沐王爷这次进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但是大理寺也不是随便进。呼延小姐要是现在不告诉王爷,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呼延婉浑身发抖,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夏沐濋一些隐藏的事实,告诉了就是违背父亲的计划,不告诉的话在夏沐濋心里自己就是个凶手。呼延婉甚是纠结。
岳千烛看到呼延婉六神无主的样子,不忍折磨她,说:“要不我来问,您来答?您只需答出您知道的就好。”
呼延婉想了想,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点头。
岳千烛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夏沐濋,看到他向自己点头,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呼延婉。
“您是如何知道的沐王爷的正妃人选?”开始,岳千烛决定问一些案宗上已经有的内容,让呼延婉放松下来。
呼延婉:“是德妃娘娘和我姐姐告诉我的。”
岳千烛:“知道这件事请之后,你就立刻去找了樱小姐。”
呼延婉摇头:“没有。我娘担心我冲动,故意不让我出门,等到我情绪平静了,才允许我出门。”
岳千烛:“你为什么要冲动?”
呼延婉:“因为我觉得樱筠配不上沐王爷的正妃。”
岳千烛用余光看了一眼夏沐濋,没想到他的桃花债这般复杂。
“您说的对。”岳千烛安抚呼延婉:“很少有人能配得上沐王爷。”
有了这句话,呼延婉安静了不少。她需要有人再此时认同她。毫无疑问,岳千烛就在扮演这个角色。
岳千烛:“既然情绪稳定了,您又是为什么要约樱小姐呢?”
呼延婉抱紧自己的双臂,显然这个问题触碰到了她的隐藏故事。
岳千烛继而温和的试探她,说:“属下知道呼延小姐不是故意找茬之人,将樱小姐约在湖边不是你的主意,对吧。”
呼延婉抬起头,眼神里都是肯定。这让岳千烛和夏沐濋出乎意料。
“是怜霜。”呼延婉说:“怜霜说,‘痴情女子多为悲剧,为何不在悲剧前知道男人的心思’。可是沐王爷的心思我探不到,就只能去樱筠。”
怜霜?这倒是个新的疑点。
“湖边呢?”岳千烛进一步的问。
呼延婉说:“怜霜姑娘给我一个香囊,她说这个香囊的香气可是让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但是需要与水汽相融。我事前吃了解药,带着这个香囊去了湖边,那里水汽最盛。”
呼延婉突然紧张起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烦躁的很,看到樱筠炫耀她与沐王爷的情意,我就忍不住的想要她闭嘴。所以一用力,她就——”
呼延婉埋头哭出声来,再也说不出话。
此时的岳千烛和夏沐濋明白了呼延婉隐藏的事实。就是怜霜和那个香囊。
呼延婉入狱,谋杀王妃可牵连全族。
如今以樱家为首的几个中立派一直紧逼呼延家,呼延庆为了保证女儿和家族的性命,就先让呼延婉承认过失杀人,拖延时间,自己背后寻找怜霜。
只要找到怜霜,问她给呼延婉喂的药为何物,再确认香囊成分,就可以判定出呼延婉有没有被人下毒操控。
从大理寺的大牢出来,外面已经是落日余晖。
此时的岳千烛心情沉重,她也相信了夏沐濋并未害樱筠和呼延婉之心。只是防谁也没有防住,案件的谜团竟然在一介青楼女子身上。
岳千烛叹气,算起来与自己也有关系,如果自己没有介绍怜霜给呼延婉认识,或许呼延婉不会说她蛊惑。
“那句话那么有杀伤力吗?”夏沐濋声音在岳千烛身边响起。
“什么话?”
“痴情女子多为悲剧。”夏沐濋重复怜霜说给呼延婉的话。
岳千烛苦笑:“世上痴情男女大抵都是这个结局吧。”
至少于岳千烛、于夏沐濋是如此。
两人走下大理寺台阶,这次夏沐濋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到皇宫。
“这个案子,你怎么看?”末了夏沐濋补充一句:“你可大方说,本王不怪你。”
刚刚岳千烛还想装个一问三不知,现在被夏沐濋的话堵在这,是逃不掉了。
岳千烛认真的说:“属下认为,怜霜所说香囊香气与水汽融合可让樱小姐说出真话的这个说法不可信。”
夏沐濋微微挑眉,这一点与自己的想法相同
“如果真有此药,樱小姐吸入之后肯定会有很多的反应,可是据当时在场两家丫鬟和救人打捞的官差供词,樱小姐的身体病无异常。事后太医院也对樱小姐的尸体做了检查,没有特殊情况。”
这次供词都是写在案宗里,有迹可循。
岳千烛继续说:“所以呼延大人知道此中细节后,他应该现在再找怜霜的下落,并且着重判断呼延小姐吞下的解药是什么东西。”
夏沐濋说:“他有怀疑大可将此时直接告诉大理寺,由严易出面解决岂不是更好?”
岳千烛:“王爷都说,樱家和呼延家的纠纷已经上升到党争局面,没有万无一失的准备,呼延大人怎么敢贸然出手?”
岳千烛即便不想这么想,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呼延庆和薛党想借此机会不仅救出呼延婉,还要痛击樱家。
这两家的女儿,终归是政治之下的牺牲品。
“怜霜是素人斋的人,找起来可是很简单,用不上这么多天。”夏沐濋说。
岳千烛摇头说:“属下怀疑,其实呼延大人已经找到怜霜姑娘,正在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