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华殿里因为上一拨人刚刚离开,所以殿中依旧是茶香袅袅。宫女将茶换上新的,又搬来新的椅子放在沐王和沐王妃身后,便默默退下。
“坐吧。”初仁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看着眼前的两人。
夏沐濋先是扶着岳千烛坐稳,自己再坐下。这份照顾在初仁皇帝眼里很是和睦。
初仁皇帝问:“沐王妃身子多久了?”
岳千烛回答:“七月有余。”
初仁皇帝感叹时间过的太快,说道:“如今濋儿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可不能向以前一样莽撞行事。”
夏沐濋莽撞无非就是擅自进京。初仁皇帝和沐映行不知道给他收拾了多少回的烂摊子。
“是,儿臣记下。”夏沐濋老老实实的说。
“嗯。”初仁皇帝让万里公公上茶,给岳千烛另备一壶温水。
“陈令的事听说了?”初仁皇帝问向夏沐濋。
夏沐濋说:“是。没想到陈茹之死会给陈令造成这么大的刺激。”
初仁皇帝说:“放在平时绝对没有。只是放在那时,陈令心灰意冷,丧女之痛让他失去了理智。”
万里公公送茶过来,依次放在初仁皇帝的桌前,还有夏沐濋和岳千烛中间的小桌上。
夏沐濋继续说:“听闻陈令是在父皇审问的时候咬舌自尽。”
“嗯。”初仁皇帝端起茶杯,吹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说:“陈令以死明志,告诉朕朝中贪污迂腐已经涉及到军方。朕刚刚军改不久,要是这个事情解决不了,想要安抚军心就难上加难。”
初仁皇帝喝了一口茶,说:“朕不像你拥有一个罗进,将罗进留在了黔地就能安抚神远军的心。”
夏沐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继续听初仁皇帝说。
“一个神远军好安慰,其他地方军队可是不好安抚。单说一个淮南的安宁军,要不是因为贺家大婚能够安抚一下安宁军的心,恐怕淮南的折子已经在压倒这个桌子了。”说着初仁皇帝用手指点了点身前的桌子。
夏沐濋并不知道针对安宁军的军改是什么,随口一问:“父皇给安宁军的军改似乎比神远军还要苛刻?”
初仁皇帝挑眉:“怎么?觉得朕对神远军苛刻了?”
“倒不是苛刻。”夏沐濋如实说:“只是消息来的突然,打的儿臣措手不及。”
幸亏夏沐濋在之前宫林的消息中知道军改的大概内容,才勉强在军改圣旨到来之前安排好应对之法。如果没有宫林之前的暗中通气,这次军改之下,夏沐濋必然不会好受。
只是初仁皇帝不知道这一点,从夏恪勤的汇报来看,黔地发生的武器案和罗进的私自派兵的确给了沐王府当头一棒。
再加上后来苏惟到凰城调查得出的一系列证据,只能说明是夏沐濋临危不惧,应对有方。
当然,这其中最能够消解初仁皇帝对夏沐濋早有应对的怀疑莫过于薛谟事件。先是作为钦点督军对沐王府管理严苛忽视神远军矛盾,成为武器案发生的诱因之一。其次是薛谟在凰城贪恋美色,玩忽职守竟然起了色心对皇后画像不敬。
这两点都被叶适言一五一十的写在奏折里。
叶适言不愧是官考头名,文采卓绝。不过是阐述事实,却将其愤怒,不满,唾弃的情绪都写在了里面。
当初仁皇帝看着这样一封带有情绪的奏折,本来对亡妻的思念之情就过重再加上微服私访在沐王府的时候,曾经看到薛谟的肆意妄为。心头一怒,看到奏折当场大发雷霆。不给薛谟审问的机会,直接问罪。
只是因为朝中大臣半数为薛谟求情,最后初仁皇帝只是削掉薛谟的官职,关在家中三月,日夜为皇后诵经,以此赎罪。
不过,也就是半数朝臣的求情让初仁皇帝意识到一个问题,朝中半数已经够已经是薛党的人,这种局面,有些棘手,不得不加快他的脚步。
初仁皇帝是不会将自己的意向展现给旁人看的,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措手不及?朕看你处理的很好,最起码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留住罗进。
岳千烛闻言,保持镇静,突然觉得有点口渴,便只能低头饮水。
夏沐濋微微一笑:“父皇是猜到了什么?”
初仁皇帝不可置否:“朕只是不追究罢了。”
心知肚明的两人再次聊起淮南的话题:“贺家亲事过后,朕打算将贺家新娶的夫人留在上京。毕竟是贺家一直喜欢的儿媳妇,总要在家里尽孝才是。”
岳千烛心头一紧,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毛。
贺寒生大婚之后是必要回去淮南继续跟着贺明统率安宁军。现在贺寒生走,赵娡欢留下,明面上是给贺家尽孝,实际上则是军改之后安宁军军心不稳,初仁皇帝担心贺家军与其心气统一,这才将赵娡欢留在上京城,是为了警告贺家。
夏沐濋熟练自然的给岳千烛空下的杯子续上温水,抬眸察觉到她的一丝紧张。回头对初仁皇帝说:“人家新婚燕尔,父皇如此阻碍,岂不是招人讨厌?”
父子俩就像唠家常一样,说起贺家的事。
初仁皇帝笑着说:“朕一向敬重贺老将军,他想要一个孙媳妇,朕都可以不顾赵娡欢以前的身份,命礼部协同操办。说到底,赵娡欢以前还算是朕的儿媳妇呢。”
岳千烛心中叹气,果然赵姐姐以前美人的身份是个阻碍。
夏沐濋接着说:“父皇也知道,儿臣与赵娡欢并无夫妻之时,她这个儿媳妇的身份,算不得数的。”
“朕可是下了谕旨赐她身份的。”
夏沐濋握着岳千烛的手,看着她说:“儿臣只认一个赐婚的夫人。”
岳千烛看向夏沐濋,笑弯了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她回手与夏沐濋的手十指紧扣,微微笑起。
夏沐濋回头继续看向初仁皇帝:“父皇既然已经让礼部协同办理,相信全天下都知道父皇对这门婚事的赞同。现在是贺家的私事,父皇可是不好管呦。”
夏沐濋呵呵笑着说:“而且贺老将军一心盼个重孙儿,您这一阻拦,也不怕老将军提着皇考御赐的免死金牌找您算账?”
贺家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除了他们忠心护主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宠于先帝。作为齐越皇城根儿下最后的屏障,贺家军的规模虽然不如现在上京城的沐家红纱军,但是其军中地位,不是第一也就数二了,谁不卖个面子!
尤其是那一张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就连初仁皇帝也要顾及几分颜面。
夏沐濋这是在提醒初仁皇帝。贺老将军是卸甲不理朝中事物,一心养鱼等重孙子,但是贺家军的主事人贺将军还在,贺家当家主母是诰命夫人,贺家二夫人依旧顶着贺家女将军的头衔,安宁军的首领是贺家的贺明,安宁军的主将是新郎贺寒生,赵娡欢也是以沐王府的出身出嫁的。
这样的贺家,要是贺老将军任性的紧,拿着免死金牌过来,初仁皇帝可就是要因为牵扯人家的家事而丢脸了。
初仁皇帝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由得看了一眼夏沐濋,笑着说:“濋儿成家了,果然想的比以前周全。”
夏沐濋故作叹气:“儿臣为了成亲,可是做了很多准备。”
岳千烛愣住。这是在与圣上抱怨他老人家不让他们成亲?
初仁皇帝顿住。这是在与自己抱怨阻止他成亲了?
夏沐濋悠闲的喝着另一手边的茶,就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几人说了一会儿其他的,就算是两人向初仁皇帝请过安了。看着时间差不多,岳千烛与夏沐濋告退出殿。离开庆华殿,两人来到宫内的佛堂,给夏沐濋的生母,怀静皇后上香行礼。
期间,夏沐濋对母告知了一些事情,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岳千烛和腹中孩儿。
岳千烛与夏沐濋一样不曾见过沐映芝的样子,不过可能是因为夏沐濋血缘的关系,她对沐映芝这个人有天生的好感。
再加上腹中的孩儿又有沐映芝身上的血液,聊下来岳千烛居然产生了一种任重而道远的责任感。
两人再次从宫里出来已经是下午,坐上马车一路慢行回去忘月轩。
“谢谢你。”岳千烛对夏沐濋说。
夏沐濋抱着岳千烛,问她:“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庆华殿时候,帮赵姐姐说话。”岳千烛说:“圣上想将赵姐姐留在上京城,就是担心贺寒生因为军改的事与安宁军在一起难以安抚。”
初仁皇帝能够同意让曾经是沐王府的美人赵娡欢嫁到贺家,是因为想要与贺家交好,安抚贺家。现在初仁皇帝又要留下赵娡欢,就是想要警告贺寒生即便他去了淮南统领安宁军,他作为九五至尊照样能管他贺家的家事。
给个甜枣,给个警告,恩威并施。
夏沐濋笑了一下说:“这算什么忙,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况且,圣上就等着我这句话呢。”
“什么意思?”
夏沐濋说:“军改的事,圣上明面上没有对我说什么,不过心里可记着帐呢。圣上也想测试我与贺家的关系。”
“那结果很显然,你今天的话可是拉近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岳千烛努了一下嘴。她并不想让这种苗头出现。
“无所谓!”夏沐濋把玩着岳千烛的手指骨节说:“我家王妃担心她的好姐妹,我要是不光不顾,显得我多无能。”
岳千烛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是是是,就你厉害。”
说着岳千烛回身抱住夏沐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难言眸中难色。
两人回到忘月轩不过一会儿,沐映行来到忘月轩说些正事,夏沐濋推脱不得,亲吻一下岳千烛的额头就去了书房。
岳千烛终于可以卸下重重的头饰和华服,换上简单的家常衣,轻松很多。休息了一会儿她来到后院花园,打算去看看花园里上回走的时候栽种的花都如何了。刚进到花园就看到杜含秋躺在摇椅上,书盖住他的脸,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只是无聊的躺着。
这次杜含秋来到上京城十分安静,既没有告诉别人,也没有出去看他的产业,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忘月轩,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是杜仙子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这里,岳千烛实在做不到忽略他的存在。
摇椅上的人耳朵动了动,将书从脸上拿下来就看到岳千烛撑着腰身走过来,小心翼翼坐在一边的软垫上。
“进宫玩可好?”杜含秋主动先说出第一句话。
“你怎知我入宫了?”
杜含秋将书放到一边说:“衣服换了,但是脸上的妆粉还在。”
岳千烛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杜含秋的眼睛还真是毒辣。紧接着,她就听到杜含秋说:“你一个七月的孕妇,也不怕脸上的妆粉对胎儿不好。”
“这可是在杜老板的胭脂铺子买的胭脂,说是孕妇可用。”
杜含秋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那便是无事,涂抹多少都可以。”
岳千烛:“······”
会接话的奸商!
突然前面的池塘传来嘎吱的声音,岳千烛循声望去就看到在池塘边放着一个鱼竿。鱼线已经抛入池塘,鱼竿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此时正在微微颤抖,明显是有鱼儿上钩。
岳千烛:“······”
在忘月轩的池塘钓鱼,杜含秋还真是把这当自己家了。
杜含秋起身来到鱼竿旁蹲下,一手握住鱼竿,一手将石头搬开,耐心的将鱼线小心提起,提到末端的时候果然有一条小锦鲤被钓了上来。
杜含秋握住红体的锦鲤,将鱼钩拿出,反复看了几下:“沐王府住的都是精明人,怎么鱼就这么笨呢。”
岳千烛怀疑杜含秋在含沙射影。
说罢,杜含秋将鱼放生到池塘里,起身收起了鱼竿。
“不钓了?”岳千烛问道。
杜含秋缠上鱼线说:“没什么意思,钓上来的鱼又不能吃。”
岳千烛微微一笑:“不想出门吗?”
“出门做什么?”
“去看看你的产业。”
杜含秋回头看了一眼岳千烛的大肚子,说:“王妃觉得我带你去素人斋收账怎么样?”
岳千烛低头看了一眼肚子抬头说:“我倒是无所谓,可是王爷知道我带着他的儿子逛素人斋,估计会杀了你。”
“孩子要从小培养嘛。”
“那还是培养你的孩子吧。”
杜含秋的动作顿住,拇指摩擦了几下鱼竿,低声说:“我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