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哭鬼姬的后果就是他们俩的面具全碎了。
钟离一激动用力就没个分寸，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碎了手里的东西，毕竟是常年掀人头盖骨练出的狠劲儿。
问题不大，修东西这种事情枯荣道最为在行，续接断骨都不算困难，更何况一面具耳。没花多长时间，她就重新拼接好了碎成几块的面具。
只是雪脸红腮的娃娃变成了扁嘴丧眼的老太，黄脸黑纹的笑面鬼却仍旧初时模样。
心里还含着怨呢。
本来高高兴兴一起逛街，陆生雪突然发神经要吃飞醋，现在氛围毁得干干净净，静女鬼姬不好明面上继续摆幽怨姿态，却能在一些小细节上报复回去。
还能怎么办，自个儿惹哭的媳妇儿自个儿哄着去。
陆生雪带上那张新面具扮起了鬼老太。
应该庆幸不是绿色。
他俩刚走出巷口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声吆喝：“卖灯了卖灯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嘿！来买个灯吧，鬼姬娘娘最爱的红莲灯也有，拿这个去放定能将许的心愿送到娘娘手中！”
那商贩对着路过的信众卖力嚷着，这在街市范围无可置喙，到了神庙附近才要噤声，以免搅扰神灵安宁。
打扰野神可不是什么幸事。
陆生雪看看卖灯的摊位又看看钟离，试探性地说了声：“鬼姬娘娘最喜欢的红莲灯。”
钟离想起这个说法的由头，警觉地没有应声。
这才刚休战呢，可不能在大街上继续。静女鬼姬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现在没人知道她是谁，但也不能放飞自我抛弃形象。
说不准什么时候芳尾就杀个回马枪。
陆生雪见她眼神游移，还是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向那正吆喝的小贩走去。
小贩脸上戴着最简单的白色面具，不仅没有花纹，连纸糊的五官都平板得很，声音倒是特别热情，“公子，买盏灯吧。”
陆生雪先问了句，“劳驾，请问为什么说鬼姬娘娘最喜欢红莲灯？”
那小贩是做这个生意的，当然对这些如数家珍，“害！曾经有人到这城中的娘娘庙里供了盏红莲灯，许愿久病的丈夫早些好起来，当天回家时遭逢大雨摔下山崖，是娘娘显灵接住了她才没摔死去。不久之后她丈夫的病也好了，后来那家妇人再次放灯还愿，娘娘竟又现身了哩！”
钟离跟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嘴胡话，“他瞎编的，根本没这回事儿。”
小贩不乐意了，竟然一来就要断人财路，“诶，姑娘怎么张口就说我瞎编，真的有这件事。”
钟离道：“是真是假我比你清楚，静女鬼姬从来不干这些事情。”
走南闯北到处混饭的人眼睛都练得毒，小贩看她的衣着打扮并非按照本地风俗，言行也不大像是信徒，既与那白衣公子同行，便觉得这单生意不能成事，语气也变得差劲起来，“你可以随便拉个本地人问一问，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的。”
“故事而已。”钟离心想类似的故事多了去了，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闹得沸沸扬扬，跟她本人却没丝毫关系。
小贩被那轻蔑的语气激着了，愤愤道：“姑娘既然不相信那还来参加什么鬼王祭？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不敬，神可看着呢。”
钟离往他头上三尺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神明，只看出来这人元阳过盛中气十足，寻常鬼怪奈何不得。
陆生雪见状递了一锭银子过去，“这位姑娘说得对。”
他买灯是为了讨阿离开心，不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
有钱能使磨推鬼，小贩赶紧把银子收了附和道：“是是是，这位姑娘博闻广识，与我等鄙陋之人大不相同。说得对！说得好！”
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陆生雪侧头询问：“挑一盏？”
陆仙君既然都付了钱，钟离也不好再推拒。她于那堆样式各异的花灯中选了几番，结果真的从里面挑了杆儿红莲底座的花型提灯。
小贩刚想笑，却见她拿过去后直接就开始动手拆。
“静女鬼姬当年放的莲灯是河灯，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出来骗钱。”钟离几下就把别的装饰给剥秃噜了，将提杆和流苏尾缀全丢还到摊位上，只余一朵红莲在手。
说完这些，她右手托着花，左手牵起陆生雪离开了摊位，再次走入熙攘人群之中。
陆生雪扣进了她的指缝，“不生气了？”
“你都买灯哄我了，还能生什么气。”钟离盯着掌中的莲花灯，这种小摊子上买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是什么精品，但许是灯下看任何物件都会多添些彩，她觉得这朵红莲就很好。
比她曾经亲手做的那些要好得多。
“那要去放河灯么？”他可还记得刚刚阿离说的放灯之事。
放灯么……
钟离轻轻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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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黑漆漆一片，与不远处的繁华声色形成鲜明对比，这个地方没人会有夜间涉水的兴趣，水畔自然就少有人来。
这就意味着鬼王祭上再多的装点也装不到此地。明月有阴晴，花叶又看四时景，被热闹遗忘的幽暗河滩上，仅有砂石静默地旁观流水长东。
太寂寞了些。
钟离点燃手里的莲花灯，微弱光芒照亮了这方阴暗之所，但她仍是未能满足，索性挥手布下几十根蜡烛，又叫陆生雪于空中悬立七张镂冰银镜，让此地全然亮堂起来。
水寒晚风凉，到了这个季节，温度尚带着几分春日将尽的凄清。
她走近河畔，将花灯放入平缓的江水之中，任那星点赤色随波澜远去。
河灯是用来载愿的。
“阿离今日允了我一个心愿，那我也允阿离一个心愿，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与我说。”陆生雪蹲在她身边，与其同看波光粼粼红莲渐远。
想要什么？
我要万丈高楼平地起，我要天塌地陷纷争毕，我要三界之内万物之中再无生死对立。
烛影与银镜共舞，折射出来的光芒晃得人眼睛发花，钟离看着这虚浮大梦般的景象笑了笑，半点儿不用心地说道：“我只要你平安顺遂，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