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雪第二次见到那位神明已然过了十几载光阴。他虽然始终记得那位从云端飘落的神祗，但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就是她。
毕竟之前那位明明是个女神，怎么看都跟面前这个截然男人不同。
神灵也没认出他，或者说她根本就没记住还有这号人物。
一群道士闯入一处鬼宅闹着要替天行道，暂居在那附近的陆生雪心知此处的鬼并不害人，便出手相助那群阴魂。本来收拾完道士后想着放人离开就算了，谁料半路杀出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制服陆生雪后让他亲眼看着修士度鬼。
“为什么？”他不明白这人为何不让那群修士将自己一并度化。
“什么？哦，你说话比我这儿的雀还好听，带回来养着挺好的。”男人将他往地上随手一扔，自己窝倒在靠椅里躺好。
形势未明不可妄动，陆生雪坐在地上望着那个趾高气昂的奇怪生物。
当一种东西完美到极致时便显得虚假，人是有缺陷的东西，可这个男人的五官挑不出一点一滴的瑕疵，仿佛所有部位都奔着人类审美极限在长。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陆生雪就知道他不是人。
将其擒回自己的地盘，神灵这时才想起来踹踹他问：“诶，你叫什么名字？”
被囚困的俘虏没有回答。
男人此刻似乎有些犯困，眼睛都快要闭上了，说话音调软下不少，“摆脸色给谁看呢……是我杀的他们吗？”
陆生雪看久了他竟觉得有几分眩晕，这人着实诡异，害怕被迷了心智，厉鬼便低头开始凝望起地面的石砖，“既然不想杀他们，又何必要来多此一举。”
他是没亲自动手，却将陆生雪制服后让他眼睁睁看着救下的鬼魂被修士屠杀。
男人懒懒地说：“我高兴啊。”
陆生雪质问：“高兴就可以随便为恶了么？”
男人将他带了回来，却没有更多的举动，“恶？阴阳有序四时有常，清理鬼祟是我道天职，这可算不得恶。”
陆生雪被他这种振振有词的狂妄气到，“简直不可理喻。”
“对于你们人族来说是的。”神灵的世界本就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不说我就叫你二狗蛋子了。”
阴鬼脸色难看极了，“陆生雪。”
神祗敷衍地道：“好名字。”
就算对方真叫二狗蛋子，他估计也会说是个好名字。
他又瞎掰了一个名字方便陆生雪称呼，“我叫钟离，晨钟暮鼓的钟，青草离离的离。现在我们算是认识了，谁要是欺负你记得跟我说。”
这只鬼如今是花神笼养的宠物，自然不会教别人践踏。
可是欺负他的还能有谁，惹鬼生气的不就这一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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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久了陆生雪才发现钟离有时候并非故意要做些事情来气人，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样做没错。
甚至都不算是天真，神灵明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会有人痛苦，却根本就不在乎。
活着和死去于其而言只是两种状态，完全没有任何分别。
万物自虚无中来，再归虚无是理所当然。
陆生雪曾问过他，“如果死的是你的至亲好友，你还会这样无动于衷么？”
“我没有至亲。”钟离说，“那群家伙死了就死了呗，灵识力量得以再入天地循环，说不定什么时候偶遇的风泽雨海都有他一部分在，换个姿态罢了，这么斤斤计较做什么。”
齐万物，一死生，唯真之道无外乎此。
陆生雪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智都没法接受这套说法，“没有记忆，没有意识，没有情感……那样如何能算是他仍存在？”
钟离道：“你们人族生而有形有情有灵感，殊不知这世上多的是无形无相的存在，若人化魔化鬼都算不得消失的话，那化为山川水泽为何就算死得彻底？”
偏偏他又有能力让别人只能听从于自己的歪理邪说。
陆生雪反驳说：“有情才是众生。”
钟离第一次跟这般弱小的存在辩道，倒是感到有几分新奇，“你才见过多少生灵，就敢妄言苍生？”
陆生雪做人的时候做得出类拔萃，化鬼之后也在修行之途上一日千里，没有别人教导都能自行摸索出一条路来，当然也会有几分傲气，“有些事不必亲眼去看就能知晓。”
钟离从桌上拿起颗葡萄塞进嘴里，“修道确实靠悟性，但你既然连见都没见过，如何去点燃那一点灵光？”
陆生雪答不上来。
“小孩子。”钟离轻笑了声，“大家总说修道修道，那道又是什么，是嘴里的几句法诀还是书上的几点墨迹？”
“道为万物之始。”陆生雪在书房的藏书里读到过这个，钟离并不限制他在这里的活动，却也不放他离开。
总归他没有别的去处，留下便留下吧。
钟离却说：“读书读串了吧……世间万物之始唯独阴阳，在天地之前亦有神灵存在，三千大道自诸神之乱后而立，道都算不得万事之始，只是现行规则罢了。”
陆生雪一噎，“这和苍生有什么关系？”
钟离又问：“有情才是苍生的话，那道算不算得苍生之一？”
陆生雪皱眉，“规则如何能算苍生。”
这家伙刚刚才说了道是现行规则，又突然来这么一句，实在是莫名其妙。
钟离用食指去敲他的头，“什么都不懂之前还说天道有错，你呀，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何曾有人对他做出这般亲昵又冒犯的举动，陆生雪捂住自己的额头略有些不满。
未等小朋友生气，钟离就继续解释：“道是活的，不管有无道主都会因各种原因变化，道统众生亦同众生，别把这玩意儿看得太玄乎了。”
活的？
这番解释还不如不说，越说越是奇怪。制定规则的生灵可以说是活的，规则又怎么能说是活的。
看出陆生雪的疑惑，他又说：“有形无形只在一念，一念生而百态现，各道道主若有神身具象看起来也跟百态众生没有区别。”
这还不如直接就说道主是活的，又扯什么道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