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文这种东西，就很让人一言难尽。
语言文字总得依靠载体乘托，而神文的阅览和听取全靠神念而行。
钟离道：“有实体的东西容易被司鸿察觉，我们要说小话肯定不能让他听见啊，否则当面骂就得了，还说什么小话。”
陆生雪心想，你们为了偷偷摸摸骂个神搞这么多花样也是够无聊的。
钟离还在一边吃东西一边指导，“将魂魄探出一点儿到体外，诶，对，放到纸页上去。”
陆生雪跟随她话语的指引，脑中呈现出的画面分明是另一副与纸张上墨迹全然不同的陌生文字，扭扭曲曲形若蚯蚓又泛着淡淡华光。
陆生雪：……
怎么读个书还跟扒蒜似的剥开一层还有一层？
陆生雪道：“这一版本的我也看不懂。”
钟离也挺惊讶的，一般对于神念控制不够精微者根本无法与这些文字共鸣，她本想让陆生雪发现自己做不到后知难而退来着，“都说了是秘文嘛，大家互相讲坏话的时候总要用些隐秘手段的。”
陆生雪琢磨着这种玄妙的境界，道：“确实很隐秘。但为什么要写出来？隔起壁障偷偷讲不就行了。”
钟离一点儿都不觉得他们的无聊行径多余，“因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大家伙偶尔这个闭关那个渡死劫的，一转眼万把年就过去了。总不能将事情憋个万载一股脑慢慢讲吧，讲道也没这么长的。所以记一记写一写，谁缺课了自己回来慢慢翻完再一起跟着骂，多好啊。”
时隔万年还要对旧事耿耿于怀，这些神可真大度啊。
花神说：“既然你能看得见，那本座教教你也无妨。”
反正成通用语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当年这事暴露，司鸿看完那堆通信记录就带孤云策追着她跟苌濋从九重天揍到了寒山境。
那时歧瞳尚未神寂，少女模样的神祗撑着伞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笑话，明明这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却没人愿意狠心责怪。
那真是很好很好的一段时光。
哪像现在，歧瞳神寂，孤云策下落不明，司鸿活得像是死了。连她自己也是能打发一天算一天，说有意思好像也有点意思，说没意思倒是真的没意思。
苌濋问她为什么要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
花神嘻嘻哈哈地说：“难得糊涂嘛，那么认真干什么。”
不动心才不会伤心。
现在的花神提笔在纸张上随手写出一行字，指着它对陆生雪道：“我先教你一句最有用的，你听好了。”
她张嘴发出了一连串如同海涛呼啸的声音，其中又夹杂了几分鲸鸣的间响，这种声音绝非人族的发声器官可以模拟，令人一听就联想到暴风雨中的澎湃巨浪。
滚云翻墨不见湾，乱雨跳珠一叶船。
被磅礴的卷浪冲击着孤舟，置身其中的人无端便生惶恐，只能在雨夜中随波逐流地沉浮。
陆生雪问：“这是什么意思？”
最有用的话……是邀战时用的么？听起来确实很有气势。
钟离翻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美人，你真好看，约吗？’”
陆生雪：？
.
不靠谱的神灵在什么时候都不会靠谱，陆生雪花了很长时间才在钟离的反向拖拽下勉强能够实现神文的基本读写。
虽然成功让钟离这段时间减少了外出次数，但也难说到底是在折磨她还是在折磨自己。
钟离就像是只时时刻刻都精神抖擞的猫，翻箱倒柜爬树上房无所不能，没法到外面去发泄过盛的精力便在幽谷之内磋磨起陆生雪。
刚结束头顶三缸扎着马步用神文背《玄华经》的酷刑，陆生雪借口昨天答应了要带后山的榕树散步而暂且逃脱神祗的魔爪，短暂中止自己为外界无辜妇孺所做的牺牲。
树要散步这种鬼话也信，钟离是真的脑回路清奇。
说到就要做到，陆生雪老老实实领着后山化为虎形的树妖，在对方的喋喋不休之下死皮赖脸地拖着人家木灵散步。
时间还不能太长，否则钟离等得太无聊了就要抓住机会溜出去。
白虎没走几步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喘气，“你不去缠着你家师父带我散什么步啊？木灵都是家里蹲你不知道吗！”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抓来做散步这种事？
陆生雪对他道：“多锻炼锻炼有益身体健康。”
榕树化成的白虎蹬着后腿大怒道：“健康个屁！谁家树是漫山遍野撒丫子乱跑的？”
陆生雪平静地说：“钟离啊。”
白虎斜眼看他，对这三句话不离钟离的家伙满是鄙夷，“主上是神又不是木灵。”
喜欢就追嘛，他们的家务事牵扯到其他木灵做什么。
这只鬼连身体都换成了主上的肢体，那味儿冲得藏都不藏一下，还当大家看不出来他俩有问题。
陆生雪说：“她的原形就是花木。”
榕树没见过神祗的原形，但神的外貌都是随意化出的，又不是天生如此。哪能跟他们生而有形的树木相提并论。
白虎吼道：“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啊，我跟你说，最多绕一圈，再多就不走了。”
若非见这小子正得宠，这一圈儿他都是不想走的。
“行。”陆生雪心想一圈就一圈，再多的话钟离也该琢磨着要出门了。
白虎得了允诺，态度就好了不少，毕竟绕一圈也不是什么太累的麻烦事，他突然八卦起来，“你跟主上进展到哪一步了啊？”
满心都是修道和制裁负心汉的陆生雪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信口道：“什么哪一步？”
钟离死咬着不肯收徒，他们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如今也就是钟离随便教教，陆生雪随便学学的情况。
白虎宽厚的脚掌踏在地面上，纵然身体庞大，动作却轻盈得毫无声息，“她还不愿意给你名分么？”
陆生雪说：“没有啊，她不愿意。”
白虎悟了，原来是这人是郁闷之下想与别的生灵说说心底忧愁才会拉着自己出来逛，他最喜欢当别人倾诉的树洞了，当即便同情道：“这种事情急不得，你多磨磨总能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