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理由再继续扣押着阮轻湄,花太守虽然愤愤不平,但却只能差人将其送回萧府,还要赏赐一些金银布匹作为受惊后的安慰。
这几日来始终气氛低迷的萧府在这一天终于挂上了白皤。
周氏大病初愈,猝然间又听到自己一双儿女双双死亡的消息,竟直接像是要一病不起的趋势。
“这些调养身子的药,舅母只按时吃着便好。舅母此次身子亏空的厉害,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痊愈的,不过倘若遵循医嘱,好好调养,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阮轻湄合上药箱的同时,语调缓慢地说着。
她并不感到悲伤,但下山这些日子,到底学会了一些人情世故。她这样想道。
屋里的气氛很沉默,阮轻湄说完后,萧中宣点了点头,“纯丫头,多亏你了。”
他说得很是无力,颓废悲伤的情绪并不针对阮轻湄。
一夜之间,萧中宣像是老了十几岁。
阮轻湄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对世事无常的不是滋味。
她想,这大概就是命吧。
萧府丧事办完,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
湖州诸事已了,萧父萧母也应该启程回京。
阮轻湄一早就决定了此行跟萧中天和白氏一道回京,算是最后一次护送。
“纯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快到京都地界时,萧中天突然开口向阮轻湄问道。
自这个女儿从湖州回来,他便一直感觉到她心事重重。
白氏也有这种感觉,除此之外,她心里始终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越临近京都,这股不安的感觉愈来愈重。
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消逝了。
因此在自家夫君问出了这个问题后,白氏也一同看向了面前这个女儿。
“纯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慢慢说,不管遇到了什么,咱们一家人都可以共患难,一同解决的!”
“是啊,只要咱们一家人待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萧中天也道。
阮轻湄的嘴角扯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一家人?
何其讽刺。
“的确……有一件事情。”停顿了片刻,阮轻湄终于决定开口了。
“你说。”萧中天和白氏二人都在认真听。
阮轻湄起身,将一个倒扣着的瓷碗掀翻放好,然后到了半碗清水进去。
她拿出随身的针包展开,从里面取了一根银针出来,随后便用银针刺破食指,一滴血滚落在清水里。
“需要取您一滴血。”她抬头,缓缓解释。
萧中宣不解其意,或者说根本没有往某个方向去想过。
他伸出了手。
阮轻湄用银针刺破他的食指指腹,取了一滴血,同样滚落在碗中。
两滴血在清水里,嫣红的色彩有些刺目。
不曾相融。
萧中天和白氏都怔住了,他们也总算明白过来阮轻湄是要做什么。
空气中静默了好久,最终还是阮轻湄先开口说话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冒名顶替,骗了你们这么长时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发自内心地道歉,目的并不是想求得原谅,只是为了道歉本身而已。
这件事情有点超出了萧中天和白氏的承受范围。
怎么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突然就不是亲生的了呢?
“将二位送回京都后,我便也要离开了,至于真正的令千金的下落,我并不知晓,很抱歉帮不上什么忙。”
其实她或许可以帮上忙的。
她可以去问那位太子殿下,只是……还是算了吧。好不容易斩断了瓜葛的人,能不去沾染就不要去沾染了。
阮轻湄想,她似乎越来越虚伪了。
她忙摇头甩掉了脑子里这些负面的念头,转而对着萧中天和白氏拱手作揖,“事情若是已经说清,晚辈便就此作别。”
“你站住!”
还是白氏先回过神来连忙喝住她。
阮轻湄抬头,掩藏住眸中的那一抹复杂,语气恭敬又疏离,“夫人可还有什么疑问?”
“从第一眼见你这孩子,我便看得出来你心冷,现在……你也非要这个样子吗?”
白氏的声音有些哽咽,眸中更是含泪。
面前的这个“女儿”不至于突然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她自以为还算了解她的性格。她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消化掉了这个可以说是“晴天霹雳”的消息。
而下一秒,就要面临分别。
阮轻湄着实不解,“……这个样子?哪个样子?不然,又该是什么样子?”
白氏缓缓地走近了她,双手试探着覆上她的手背。
阮轻湄怔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躲开。
“孩子,分别不是只有一刀两断,还有好聚好散。我承认,我到现在都很震惊,你突然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接受不了,但我也知道你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你要走,我们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只是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道别呢?”
白氏的声音一时哽住,“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一点……如果你有一天想要回到萧家了,萧家的大门随时都为你敞开……我,我是真的拿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闻言,阮轻湄怔愣了好久,甚至眼眶突然有一种酸涩的感觉。
“是啊……我,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告别呢?为什么非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呢?”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缓缓涌出,沿着侧脸滑下,滴落在底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声。
她的脑子里涌出了好多人的脸。
萧稚、祁颂年、萧父萧母、玄真观上……还有……那个人。
连阮轻湄自己也没有察觉,她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双手掩面,埋在膝间。
她并没哭出声,甚至连肩膀的抖动,气喘的声音都没有。
落在旁人眼里,更像是拒绝与外界交流的状态,撑起了一个壳,把自己保护起来,又冷静又残忍,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白氏彻底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几次要让她背过气去的悲伤。
她蹲下身子将这个孩子抱住在怀里,侧脸轻轻摩挲着女孩的发顶,脸上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