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晴空见顾书辞二话不说便转过身去,心里觉得有些不安。是她不领他好意为她讲琴的情伤到了他吗?他原本是好意的,放眼望去,这满堂的同窗,也只有他愿意耐着这个性子来教她了。若她真的伤了人,伤的就是一颗真心实意的心了。
顾书辞才刚转过身,易晴空便悄悄地移开了她自己的位置,半蹲着迈了几步到顾书辞跟前蹲下。她也双手按住顾书辞的琴,没了往常的嬉皮笑脸,神色认真的说道:
“书辞,你别误会。决定不学琴是我的原因,与你无关,你讲的特别好,是我自认自己不是那块料,所以放弃学习的。”
“为什么?你都还没有真正尝试去学,为什么就先放弃了?”
“世上之事千千万万,我不可能什么都去学。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活到老学到老也未必能学完。所以,总要选择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去学啊。再说,人除了学习之余还得生活放松,不能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啊。我既要活着,也要活好,所以我只能选择丢弃一些我认为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你觉得修习音律古琴不重要吗?”他皱眉问道。
“我又不追求做什么高雅名仕,对琴对音律的热爱程度也有限,而且它对于我来说不易学,所以自然是用处不大的。”
“你不追求高雅名仕?那你追求什么?”
“你是傻还是天真啊?来这里读书的人,谁不是想登朝拜相的,若只为做个名仕,只要会装一装,附庸风雅一翻自然美名在外,何必到这书院日日五更起床苦读。难道你读书只不过是图个名人雅士的名声不成?可入朝为官就不一样了,一个好官最主要的可不是会这些。”
说实话,对于将来要走的路顾书辞是没有半点规划的。他的路其实早就被安排好了。他是百年世家顾家的嫡长子,内定的族长继承人。他的父亲官至工部尚书,又有侯爵在身,三代侯爵世袭,在他这一代刚好第三代,因此他将来的路必定是袭爵,然后靠着荫封谋官。他从未想过走科举这一条路,就连来这国子监读书也不过是为了陪李明宇躲避储位之争罢了。对于他这被安排好的路,他谈不上喜欢,却又没有想过反抗。纵使他读书再多,习武再强,他也未曾想过去走自己的路。因为违背他不愿违背他父亲的意愿,他不想背上忤逆的骂名,因为这骂名骂的不止是他,还会累及他的母亲。可如今,听到易晴空这样信誓当当的扬言要登朝拜相的豪情壮志,并且理智的为这个目标努力和取舍。言语之间的自信和洒脱令她动容不已。谁不想要一个自由的人生呢?
“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清楚自己该干什么。我不如你,到如今我都还没有想好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易晴空咧嘴一笑道:“你家大业大,本就吃喝不愁,想那么多干嘛?若我也有你这般得天独厚的家事背景,我恐怕连书本都不会翻一下,我这努力读书不也是被逼无奈嘛。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若能安逸一世,谁愿颠沛流离?而且你如今年纪尚小,迷茫也是很正常的嘛,何必这样自怨自艾,谁的青春不迷茫啊,你又不是神,犯不着对自己要求这么高。”
顾书辞看着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说话幽默风趣,虽然有些词偶尔听不懂,不过他还是喜欢与她交流。她总能给他启迪,人生目标的启迪,也如生活的启蒙先生,让他们在不多的交流中去逐渐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年纪不小了。十六岁,虽没有行冠礼,可有些像我这边的男子都定了亲,算是半个成年人,怎么还能事事用年纪小来搪塞呢?再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年纪比我还小,见识阅历哪样不是强于我呢。”
易晴空尴尬一笑,两世年纪加起来,她都可以当他妈了,哪里年纪就小了?这样一说,她还真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羞愧,她以自己多年的人生阅历让一个少年自卑了?
“我呀,也就这么一说,你也别往心里去。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那你就回去好好想一想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是想碌碌无为,却安稳一生?还是想披荆斩棘,敢为天下先,闯一翻轰轰烈烈的大事?认定目标,只管去努力,其他的交给天意。”
“可是,若我奋不顾身自顾自己,却违背了其他人的意思,伤到别人的心该当如何?”
易晴空思虑一翻:这孩子,不单纯是迷茫,只怕更多的是顾忌啊。大户人家的恩怨她是不懂的了,那么复杂,想想都觉得头疼。
“那你就得问问你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为别人活还是为自己活?反正我是个自私的人,不论我做什么选择,我都是为自己。比如,我选择科举这条路,就是为的自己。因为我家人是不同意的,可是我为自己义无反顾。”
为易晚照报仇,也是为自己。为自己的不甘心,为自己的良知,也为自己心安理得,无愧于心。
他看到易晴空眼里一闪而逝的落寂,谁都有自己的难言之处,他如今如此坦然且失落地摊在了她面前,是他过于矫情了。不过她说的对,他就是因为没有想好自己这辈子到底是该为自己活还是为顾家而活才会一直郁郁寡欢到如今。他的父亲不想他太过显眼,只想让他平庸的过完这一生。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啊,以顾家如今的声势,荣华富贵已经到了极致,若再往上只怕树大招风。可他顾书辞也想走自己的路,哪怕是顾书齐也是比他自由的。不做顾家的家主,他可以去从新打他自己的天下,可这意味着自己将从顾家的嫡系之中脱离而出。他到不是舍不下百年世家的荣华富贵,相反他早就厌倦了大宅院里的明枪暗箭,骨肉相残一个比一个狠。只是因为他是顾家长房唯一的嫡子,他若不继任家主,难道让顾书齐继任?
这么一想,他眼睛倒是突然亮了起来。顾书齐不是一直想要继任顾家家主之位吗?就让他继任,只要把他记在他母亲的名下不就好了吗,这样他不也是嫡子了。不过这是个疯狂的举动,得循序渐进。
“你说得对,人总要知道自己为谁而活。”
一辈子那么长,他是该为自己而活的。
他难得展颜一笑,双目弯成月牙,嘴角噙着笑意,微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落在肩头的黑发被轻轻吹起。易晴空看在眼里,如遇春风,实在上头啊!他这是在勾引她,赤裸裸的勾引啊,美色误人,她得离他远一些。
“就就对了嘛,大好少年,老那么阴郁干嘛。伤春悲秋最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我走了啊,努力啊少年。”
易晴空给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起身要回到后排坐位上。可是她蹲得有些久,加之中午没有吃饭,腿一麻,双眼瞬间发黑,她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抓住顾书辞的右肩。这触不及防的一抓,顾书辞丝毫没有准备,被易晴空着么一带,只听到“刷”和“碰”地声音同时响起。顾书辞右肩的衣服被生生撕开来,半边的肩裸露在外,简直不忍直视。
而易晴空这一倒下去,后脑嗑到了一旁同窗的琴桌上,吓得那学子跳了老高,像是怕惹上命案一般。易晴空这易倒,可谓鸡飞狗跳。她只觉脑袋眩晕,轻轻往后脑一摸,鲜红的血液染了满手。这下可到好了,直接就惊动了先生。看到先生生气的模样,顾书辞皱着眉合上衣服,四周同学一个个诡异的目光……真是头疼!要不直接装晕吧?
易晴空想到就干,果断的两眼一闭,什么情绪都被隔绝在外了。
“晚晚?醒醒晚晚……”
顾书辞见易晴空后脑下碜出血迹,双眼紧闭着,第一个便冲了上来拍了拍她的脸。她真的想骂娘了,下手重了些,她疼啊。
“晚晚……”
“易晚照……”
更多的声音围了上来,遭糕,好像有点闹大了吧。
“哼!真是让人学习都不得安生,摔死了才最好呢!”
赵京华向来是看不惯易晴空的,如今见易晴空自己摔了个半死,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扒了顾书辞的衣服,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他与王岭然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只觉得心里一阵畅快。
“你说什么呢?赵京华,狗嘴在说一遍,一条趋炎附势的走狗,老子可不怕你。”
顾书齐认了易晴空这个朋友,也自然是拿她当自己人的,他向来重情义,被认定为朋友便会无条件的去袒护。听到赵京华话,火爆的脾气半点忍不住便破口大骂起来。
“就算是十遍老子也是那句话,摔死了才好,大家都得清净。穷秀才还成天惹事。”
听到顾书齐替自己出头,易晴空内心是及为震惊的。她诓骗顾书齐,却不想他竟然是真的拿她当朋友的,好像是她过分了啊,有种他将真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感觉。至于赵京华的话,她记在心里的可不止是这一句咒骂,而是易晚照的一条命!
赵京华才说完,顾书齐便跳了起来,挥着拳就要上去打人,一旁的学子及时挡住了却也还在叫嚣着,场面是一度的混乱。
顾书齐你别闹了,大哥你再闹我可真要流血身亡了。
“书齐,停手。救人要紧。”
顾书辞看着面色越发惨白的易晴空叫住了顾书齐,话音铿锵有力,这是这么多年以来,顾书辞第一次这么叫他,他们兄弟也是第一次没有争锋相对。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顾书齐下意识地停下了手。这时场面才算安静下来,先生也才松了一口气。易晴空的伤只要不死他都无所谓,主要是王岭然和顾书辞他们都不是他能惹的人,还有一个三皇子在场。他只是个助教,不想插手这些人之间的恩怨,所以,该怎么处理让位置高的人去决定吧。
“二哥,你快给她看看。”
李明宇和顾书辞围在易晴空身边,也有些着急。他对易晴空很欣赏,她的随意洒脱、幽默风趣和聪明狡诈都让他十分佩服。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有意思的人。
“我到想去看看,可我也要进得去啊。”
陆康宁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李明宇,一脸的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