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家外院,二进院的中堂。如曼、如意、如喜、如菱四个贴身丫鬟正把一件披风撑开了拖起来,好让詹闶仔细端详。
号称祖传绝技的皮匠安奎,就在一边规规矩矩地站着,等待着詹闶检查结束后对自己手艺的评判。
安奎对自己的祖传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詹闶不是想让他免费做一件披风,就一定会出最高评价。他也相信,詹闶这样身份的人,不可能为了一件披风的工钱做出那么下三滥的事。
披风的做工确实很精美,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不但所有缝接出的豹纹斑点都能正好对齐,连皮毛的处理都相当了不起,也就是仅次于现代工业化的鞣制、染色技术了。
当然,这里边有皮子本身的功劳。詹闶在草原上一共收了五百多张豹皮,至少能选出几十件这种完美度披风适用的皮料。
顶级皮匠的厉害之处,就是把这些能完美结合的皮子完美拼接起来,而不是毁掉。所以说宝玉和巧匠哪个都不可或缺,伯乐和千里马两者相得益彰。
安奎的来历詹闶也了解过了,确实没什么出入,一些老人还能说出他父亲和祖父的名字,他老婆的病也从几个名医那里得到了确认。
这一家色目人经营皮货的确很有一套,蒙元时候家里的买卖也相当不错。詹闶对安奎已经有了初步的信任,接下来就看他有没有家族先人那样的经营手段,或者说愿不愿意拿出祖传的手艺和手段为自己效力了。
让贴身的丫鬟珍妮把披风收起来,詹闶坐下来对安奎道:“披风做得不错,确实有些能耐。暂时先在府里住下,过段时间会有一间布庄开业,我把牧场出来的一部分牛羊皮子也给你,你先打理着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如果你能做好,明年还有更好的营生给你。”
明初对色目人和蒙人的管制是非常严的,甚至可以说比较苛刻了。且不说老朱对色目人和蒙人做了什么,单就一条色目人和蒙古人不能和自己的族群婚配的法律,足以看出在所谓的四等公民商人之下,还有更不堪的阶层。
(说句题外话:阿棣靖难期间攻打济南,铁铉为什么死都不投降,给什么条件都不搭话,甚至做了超大型的老朱牌位来让阿棣无从下手。不仅仅是对皇室正统的忠心那么简单,他本身就是色目人后裔,从元朝转到明朝就已经宣誓降过一次了,但凡要点脸面的都不会再降一次,只能是拼死弄个忠臣的名号,也许搏一搏还能成功呢。另外所谓的铁铉被割下耳鼻还下油锅什么的,那都属于民间传说,为了给“铁公祠”增加色彩的;还有他两个女儿被送教坊司的事情,也纯属虚构。)
安奎为什么前后找了两份工作都不被信任,而且还差点被告官获罪,很大程度都是因为他色目人的身份。所以他才会在听说詹闶家里色目人很多的时候,上赶着跪在门前求职。
詹闶愿意让他留下,还开口就把一个精英皮货和布匹的生意给她打理,这就不只是得偿所愿了,有些喜出望外啊。
他这段时间就住在詹家,虽说是和女儿独占一个小院没人打扰,却也听到了一些下人们之间的交谈,什么詹家开了织坊之类的。具体情况不了解,但也能猜出点大概,总之詹家的这个织坊好像很了不起。
当下就跪在地上,向詹闶表示忠心:“老爷看得起小人,愿意给小人机会,拿这样一桩事交托。小人感激不已,除了尽心竭力为老爷做好这件事,再没什么好说的。唯有一件事……”
“你先别急着感谢,也别急着说自己的问题。”詹闶打断安奎的话,继续道:“另外我也会给你找一些徒弟,你选择品性好的全力培养,别怕他们能学走你多少东西,他们学会的越多,我能给你的就越多。行道教整治皮毛的方法,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我希望你能把这些技术全部掌握,并且传授下去。等你做到令我满意的程度,那时候你是去是留再自行考虑。”
詹闶后面这些话,让安奎微微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让他教徒弟,想要撑起一个皮货买卖,收点徒工、打杂之类的是必然。
他意外的是,詹闶说行道教有更多的技术,还希望能通过自己传授下去,也就是说这些技术首先要他自己掌握的。
对于这些话,安奎觉得还是可信的,理由也和之前的差不多,詹闶这种级别的人物,不至于为了个皮匠技术给他这种人设计。
这可是一条关键的信息,别管什么行业,搞技术的谁不希望掌握核心科技。此时他也在猜测,詹闶让他做一件披风,会不会更多的是想看看他的手艺够不够资格接受行道教的技术。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这趟可就真的赚翻了。不但得到了养家糊口的营生,找到了复兴祖业的机会,还能让祖传技艺更加进步。
当然他也明白,这种好处不是随便给的。别说只是经营好一家布庄,教出一些合格的徒弟,这些功劳翻上几倍都不够,自己能做到,别人也不见得就拿不下。所以说,还得有更多的付出,获取詹闶更多的信任。
可自己还能做什么呢,除了忠心和努力以外,好像也没什么了。那就先从这两点做起吧,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其他的还是别想了。不过就眼下来说,还真有一件能表达忠心的事。
稍作判断后,安奎把刚才要说的话换了一种表达方式:“小人既然为老爷做事,自然会尽心竭力,不敢有半点遗漏。只是小人替老爷经营布庄,怕是家中就无法照料了,所以小人想请求老爷,在詹家给小女一份差事。自从孩子娘病了,都是小女在身边侍奉,各种家务都非常熟练,一定不会让老爷嫌弃。”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安奎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是这段时间的观察下来,詹家连婢女都是颇具姿色的,想来自己的女儿应该会安全一些。
詹闶大概能琢磨出安奎的意思,之前在两家做事都遭到不信任,现在干脆把闺女押在这里做人质。他能卖掉产业给老婆看病,对女儿应该也视若珍宝,这也是他手里最有价值的抵押了。
虽说除了安奎之外,詹闶肯定会派家里其他的下人,并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可这个抵押他还是愿意接下。
毕竟涉及到所谓祖传的手艺,只有接下这个抵押,作为自己对安奎信任的基础,他才能更放心地去做事。
反正家里也不缺一个人的口粮,詹闶点点头:“行,留下就留下吧,就让她在外院做点营生,也免得整天一个人在家里发闷,人还是出门见见风比较好。你回去后商量一下时间,找绣月让她安排就行。”
詹闶答应留下人质,安奎也更加放心了,开始主动询问自己需要做些什么,詹闶对这间布庄又有哪些要求等等。可还没说两句,就被詹闶的长随詹旺给打断了。
詹旺通报之后进了中堂,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老爷,外面来了个道人,看架势好像要找您斗法!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