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笼罩了,闪电在云缝间迤逦穿行,雷声震耳欲聋,转眼间,飞雨如箭,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每一道电光闪过,总能看到黑衣黑盔黑甲的骑兵挥舞着马刀或者端着机枪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每一声狂雷过后,总是比那更为恐怖的排炮射击。迫击炮炮弹混合着大雨呼啸而来,落在团丁们中间,橘红色的爆炸强光闪过,血水与泥水齐飞,裂肢断臂乱舞。团丁们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他们惊骇欲绝,在战场上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奔走若狂!
张明坤在一众家丁的保护下往纲河那边逃去。现在暴雨倾盆,道路泥泞,他深一脚浅一脚,频频滑倒,额头都给磕破了,鲜血直流,只是刚流出来就让雨水给冲走了。这暴雨让他连眼都睁不开,却也只能闭着眼睛迈动酸痛的腿,艰难地向沂河方向走去。他只能往那边逃,不然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的张老爷心中满是迷茫,李思明明明只有区区几千装备落后的团练,是怎么拉出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大军的?他明明调集了一万多人,占据绝对优势,怎么转眼间就被打得一败涂地了?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其实这场灾难从他轻率地派四千余步骑兵去夺回邳州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由于严重缺乏有效的战场侦察手段,或者说根本就不重视侦察,他压根就不知道蔡锷那边有多少人马,只是错误地判断袭击邳州的敌军只有几百名骑兵,不难对付。
袭击邳州的敌军确实只有几百名骑兵,这没错,但并不代表蔡锷只带了几百人。他费了这么大的劲瞒过徐州豪强玩了个大迂回,深入敌后数十里,图的自然不仅仅是一个邳州,他要一口将这一万多人全部吞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可是将第1团、第2团和骑兵团主力全带上了,总共五千六百步骑军!按照他的部署,骑兵团主力绕到上游,向邳州发动闪电式突袭,一举拿下邳州后将邳州交给协同行动的一个步兵加强营,然后立即离开邳州,在运河镇外数里处的梨园中埋伏,准备打击来援之敌。敌军骑兵来援的时候他们不为所动,将他们放过去,交给步兵营对付,步兵营的机枪、半自动步枪和机关炮会让这些眼高于顶的骑兵爽到飞起的。等到敌军步兵来援,骑兵团才突然杀出,在迫击炮的掩护下冲向毫无防备、队形被拉扯得一塌糊涂,更累成死狗的石虎所部!
进入到热兵器时代之后,骑兵正面冲步兵方阵就是找死,但石虎所部别说组成方阵了,连让他们就地卧倒射击都做不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数百骑铁骑便如同黑色旋风,撞入他们中间,所到之处血飞人头滚,石虎和他的师爷还有两个儿子全部成了刀下之鬼。那些团丁更是吓破了胆子,哗啦一下就溃败了下去,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像赶羊一样驱赶着他们去冲击后面还没有遭到攻击的部队,将那些手忙脚乱地准备重整队形抵抗的部队冲得一塌糊涂……毫无防备之下,三千多步兵被六百骑兵轻而易举地冲垮了,大多数人选择投降,也有相当一部分在走投无路之下纵身跳进了运河里。
王子明那支骑兵也没好到哪里去,几百支半自动步枪,数十挺轻机枪,十几门迫击炮还有四门机关炮疯狂扫射,冲锋的骑兵一批批的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没有一个能冲到两百米以内的。王子明带头冲锋,被一梭轻机枪子弹击中胸口,整个胸部都打烂了,当场死亡。张郁见势不妙想逃,一发37毫米机关炮炮弹砸过来,连人带马一起撕成了碎片,死无全尸。他们所率领的骑兵在很短时间内就折损了近四百人,剩下的都看傻了,不敢再攻,赶紧逃跑,结果却发现数十辆卡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到了自己身后,卡车上,一挺挺机枪对准了他们……
没路可退了,这些倒霉的骑兵只能认栽,纷纷下马投降。
石虎和王子明这两支部队可以说是徐州豪强集团最为精锐的部分,这两支精锐一支团灭,一支被打得溃不成军,徐州豪强集团的战斗力就这样被打了个七折,可能七折还不止。
然而,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
得知石虎和王子明所部几乎全军覆没之后,张明坤再也沉不住气了,下令主力部队后队改前队,杀回邳州去,他要用那些黑衣军的人头来祭张郁的在天之灵!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这时,骆马湖湖面上多了一支船队,十几艘沙船排成长长一排杀入京杭运河,船上是成排的前装滑膛炮,对着正在后退的团丁们猛烈开火,成排开花弹砸到团丁们中间,炸开团团火光,团丁们被轰得血肉横飞。那些开花弹内部装填的可是货真价实的tnt,威力可比黑火药猛太多了,几轮炮击下来,团丁死伤惨重。更要命的是,大批黑衣军从纲河河边的芦苇丛、梨园、枣林中杀出,向他们冲杀过来!这下豪强联军完全懵了,只觉得到处都是敌军,到处都是陷阱,不管他们往哪个方向跑都会遭到猛烈的打击!
巨大的恐慌瞬间击垮了联军。尽管他们还有近万人马,兵力是蔡锷所部的两倍,但是连遭打击之后已经没有半点士气了。偏偏,在这要命关头,天又下起了暴雨,豪强联军的大炮全部哑火,很多火枪也因为火药受潮无法开火,战斗力可以说跌穿了地下室。黑衣军的迫击炮、机关炮、机枪、半自动步枪却可以正常用发挥,肆意收割生命,战斗很快就演变成了屠杀。
驻守小高地的二营见状,全营杀出,又在背后狠狠捅了豪强联军一刀,三面夹击之下,豪强联军兵败如山倒。那些凶悍的团丁都失去了往日的骄狂,不是弃械投降,就是扔下武器连滚带爬的往纲河方向逃去,试图渡过纲河,以摆脱黑衣军的追杀。可惜,这纯粹是做梦,纲河不是什么大河,但现在天降暴雨,水位暴涨,没船的话想过河?那叫投水自杀!
大雨下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停,暴雨冲涮之下,往日温驯的京杭大运河变了模样,水位一路暴涨,几乎要溢出河道,河里骇浪翻滚,如同一条见人就吞的恶龙,让人望之心惊。好在,那漫天的乌云终究是散去了,阳光重新洒落大地,驱散了漫天阴霾,仿佛刚才那惊心魂魄的一幕幕只是噩梦。
然而,那数以千计躺在血泊中的尸体,那一股股四处横流的血水告诉每一名幸存者:这不是什么噩梦!
蔡锷骑着高头大马,在警卫连的簌拥之下巡视战场。他看到,成百上千泥猴子似的的团丁们在士兵们的押送下高举双手排成长队朝窑湾镇走去,在那里,他们将自己动手建一座战俘营把自己关起来,直到李思明与徐州豪强停战。俘虏数量实在太多了,那一列列长队,望都望不到头。
尸体同样很多,横七竖八的卧着趴着,方圆二三十里内随处可见。还有被踱的枪支大炮、侧翻的马车、扔得满地都是的干粮,都足以证明徐州豪强这一战输得有多狼狈。
这位年轻的将军看着那横卧一地的尸体,长时间的沉默着。
士兵们和军官们都注视着这位将军,脸上满是崇拜。他虽然年轻,然而在战场上的表现却惊人的老练,调动敌军如同调动自己的部队一样,先是不动声色地一个大迂回,带着几千人插入敌后,静静地潜伏下来,然后骑兵袭击邳州,引诱敌军前去支援,接着用步兵灭敌军的骑兵,用骑兵冲垮敌军的步兵,干脆利落地将援军吃得一干二净,然后调动漕工用武装沙船沿大运河机动,用猛烈的炮火打乱正在撤退中的敌军的阵脚,两个步兵团主力再突然杀出……环环相扣,把敌军安排得明明白白,短短几个小时,一万三千余人的豪强联军便全军覆没了!这是个战神一般的人物,值得他们崇拜!
蔡锷却没有留意到大家那异样的目光,他看着那横流的血水,发出一声低叹:“自捻军被剿灭之后,就再也没有试过哪一仗死这么多人了啊!”
蒋浩然说:“被俘虏的更多。”
蔡锷说:“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杀戮终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哪怕他们是敌人……”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取得了一场大胜,他却开心不起来。这些都是中国人,打自己人,取得再大的胜利他也开心不起来。他所渴望的胜利,是在对外战场上,击败日本、俄罗斯、英国、法国这些强敌。哪怕只是在这些强敌身上取得一场小胜,他都会很开心的。
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他随即笑了笑。李思明的野心很大,区区一个苏北装不下,哪怕整个中国,也装不下。只要他蔡锷没有死在半路上,跟着他一直走下去,总有一天会在敌方阵地上看到米字旗、三色旗、膏药旗和双头鹰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