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渐渐势小,新的一天就要拉开帷幕,各路神仙都准备就绪。
听见院外人声嘈杂,赵牧灵准备起床去看一下怎么回事。
打开屋门,炎霜华已经立在正屋门口,不知她何时起来的。
入秋之后,夜时变长,屋外一片漆黑,雨才刚刚停下,不知是什么人这么早。
赵牧灵一打开院门,看到十几个人立在院门外,众人身上寒气腾腾,有的像童子米汤一样披着兽皮,有的打着一把伞,还有的穿着宽大的袍子,看样子都是在雨势渐小的时候冒雨过来的。
院外众人一看,终于有人开门,顿时都来了精神,皆向那个少年自报家门,南荒洲许离、灵州石崇、锦州孟轲……
赵牧灵与众人还礼,将众人请进院内,询问众人来意。
石崇与孟轲言语交织、闪烁其词,起先尽是一些客气话,但听正屋门口那个女子喊道:“牧灵哥哥,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呀?”
众人这才表明来意,说是要买果子。
赵牧灵大感意外,这么早冒雨前来等候,难道就只是为了果子?这些外来人不仅豪富,脾气也古怪的很,是纯粹图个新鲜么?
一道声音从身后的偏房内响起:“公子,现在你这些果子可是奇货可居,金贵的紧,可不要再随随便便贱卖给那些不识货的人。但我看这几位公子器宇不凡,一定眼光极好。”正是童子米汤。
石崇等人暗暗叫苦,此次匆忙入镇,他们南部三洲人数不多,所以众多的散修野仙才结成同盟,昨日入镇已经正午,失了先机。
更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此处的那个无法修行的凡人少年,也不知道昨日他走街串巷卖的果子其中大有玄妙,最后让大好的机缘从眼前溜走,让三洲剑湖那三个少年捡了便宜,悔之晚矣。
夜间得知消息,原来这个少年名为赵牧灵,正是传说中此处的那个少年,所以众人一番商议后,决定今日早登门庭。
哪里知道一进院子,先发现了少年房内有一个如花开就、似玉雕成的女子,被其直接打断了话头,来时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都没派上用场就烂在了肚子里。
然后,又有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童子,古怪阴险,直接将众人的来意道出不说,还挑明了果子价高,鼓捣赵牧灵狠狠的敲诈众人。
这一切和众人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众人大感不妙。
看来想趁着赵牧灵没反应过来,不知果子价值来低价买走果子是不太现实了。
却看现在,赵牧灵被米汤拉到正屋门口,和炎霜华三个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见炎霜华和童子米汤一个蹲在门里,一个踮脚站在门外,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眉目之间神色飞扬,赵牧灵站在一旁倒像是个局外人。
许离、石崇和孟轲等人均不由得心中无力,各自在心中盘算一番自己的‘荷包’,都做好了被大宰一番的准备。
现在价格如何众人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买到果子回去,被宰一番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终于,三人商议完毕。
炎霜华和米汤两个人一左一右、一高一矮、一外一内站在正屋门口两侧,脸上不苟一笑盯着院中那波投机倒把,大清早就想来钻空子占便宜的人。
赵牧灵从厨房端出来昨天剩下的半盆品相不好的果子,站在两人中间一言不发。
先是左边炎霜华说道:“都知道了吧?不用我多说了吧?”
院中众人沉默不言。
然后右边米汤又说道:“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只要你们拿出诚意来,剩下的这些果子你们就拿去吧!”
院中众人仍然不言语。
接着赵牧灵左右两侧同时分别说道,
“唉…可惜。”
“可惜这样没人争没人抢的机会了!”
说完,三人作势往屋中走去。
“赵兄且慢!融我们商议一下。”
就在三个人转身时,院中石崇立时出声喊道。
赵牧灵三个人慢慢转过身来。
这时轮到院中众人又围在一起商量起来。
此时正值夜雨将停,天色晦明时分,院中人围在一圈抱成一大团黑影,不知在说些什么。
先前,赵牧灵听炎霜华和童子米汤两人一番商定,说是要做一场大生意。
做生意赵牧灵熟啊,可是大生意就无从说来了,赵牧灵自己一个人走街串巷卖糖果串儿只有六年时间,算上从小被姐姐背在背上去卖果串儿的时间也才不到十三年。
姐弟两人从来都是两个糖果串儿加一把糖酥五枚钱的生意,镇上人虽然多,但小孩子就那么多,而且并不是每次所有小孩子都回来买,所以每次就是几十枚钱的收入,扣除糖和面粉的本钱,剩下的钱就只能够姐弟二人解决三餐温饱。
如今骤然听两人说是要和这些外来的豪富做一场大生意,心中自然是没底的,不过心里却是真的感兴趣。
赵牧灵从小到大都在为明日之口奔忙,从来没有机会去想自己感兴趣和喜欢的事,当然更没有因为自己感兴趣而去做过什么事情。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就是以前姐姐还在的时候,赵牧灵一个人跑去小镇北边的河里面摸鱼,不仅可以和武玄他们几个一起玩,几次下来摸到的鱼还可以做一锅鱼汤,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帮到姐姐的忙。
抱着好奇和学习的心态站在一旁听两人一番指点江山,赵牧灵感觉按他们所说的做虽然确实能够赚到很多钱,但怎么都感觉像是在骗人,所以一时间不敢答应。
但是又听米汤说道:“天下的买卖其实都是一场你情我愿的骗局,每一场买卖中钱与货不可能都相等。
“但只要卖货的人手头有稀缺的好货,而买货的人手中宽裕,又恰好有需要,那么不管卖家开出多高的价格,只要买家最终愿意掏钱,其实都是两厢情愿。我得了利益,你得到了需求,公平也就是如此而已。”
又听炎霜华在一旁连连称是,赵牧灵突然就觉得好像也确实如此,于是便按照三个人之间的一番定计来做了。
院子里面十几个人打伞的打伞,披着兽皮的披着兽皮,黑袍的黑袍,场面怪异,已经围在一起嘀咕了大半天,终于众人转过身来。
这一次是那个锦洲的孟轲先开的口,说道:“昨日在人群中遥见赵兄风采,却有眼不识泰山,与赵兄失之交臂,今日再来拜见却又是有事相求,实在抱歉。”
孟轲一番寒暄之词说的诚色由心。
再入正题,又说道:“不过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灵芝仙草都讲究一个年份品相,赵兄这些果子实非佳品,只是好在数量够多,我们一群人也分得过来,所以我们一番商议之后,都拿出了各自身上的家底,若是赵兄还不满意,那我们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孟轲语尽,两个黑袍少年各自提着一大一小两个兽皮袋子从其身后走出,一众人看着那两个袋子眼神依依,情有不舍。
赵牧灵看着那两个兽皮袋子,心想着那个大的袋子,都能够把自己装得下了,不知道里面要到底装了多少枚钱才能装地这么满满当当,自己这些果子可值不了这么多钱。
又见那孟轲言语恳切,便想答话。
右侧童子米汤却又抢先说道:“众位的诚意我们都看出来了,但如果众位愿意用你们腰间的那个袋子来换的话……”
不待童子米汤说完,院中便有一个女子大声气怒道:“哪里来的小娃娃,我们在和赵兄说话,他没说话你却来三番四次的插嘴,看你年纪尚小,一次两次也就算了,现在赵兄要说话,你怎么没完没了了?如果我所知不错的话,这里好像是赵兄说了算吧!”
先前的介绍中,女子自言是南荒洲卢鹚。
院中众人一听那个童子说要各自用腰间的袋子来换灵果,一时间都看着那个童子,目有不善。
赵牧灵一看院中气氛紧张,怕这些人与童子为难,到时候他不免吃亏。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他们确实应该是已经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了,而且他们腰间的袋子和昨日一丈观中千姓汉子门前的袋子相仿,应该是他们要去观中采花要用的,既然他们别有用处,如果执意要他们用袋子来换,确实像是在刁难他们。
一桩好的生意不只是卖家出货,买家拿货就走,而是双方和气生财,你来我往,只有这样才能够长长久久把生意做下去。
赵牧灵便对众人说道:“大家这么早到我这个破旧的地方来,我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大家的,如果你们不嫌弃,那这些昨日剩下的果子就送给你们吧!”
身后炎霜华和童子米汤想要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
众人一听,院中僵持的气氛顿时消散,也不再对米汤怒目相向。
石崇、孟轲、许离和卢鹚等人眼目相对处已然心有灵犀,许离便对赵牧灵说道:“赵兄慷慨大方,我们又岂能小家子气,既然说好了价钱,那便再无反悔,还望赵兄不要嫌弃才是。”
童子米汤一听,赶紧跑过去从两个少年手中接过一大一小两个兽皮袋子,沉甸甸,美滋滋。
赵牧灵也不再多说什么,走上前去将手里的半盆果子连盆一齐交给了最前方的许离。
许离一拿到果子,众人看着许离怀中,面目间皆有难掩的喜色。
米汤靠在门边向炎霜华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看来还可以再贵一点!”
炎霜华秀眉轻挑,也是点点头。
许离拿出一个袋子将果子收起来,把老旧的黑色漆盆还了回去,终于不虚此行,回去也好向各位长辈交差了,与石崇、孟轲等一起与赵牧灵一番客套后,就要准备回去。
听见院外又有人声相和,众多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又有一群人走到门外张望,正碰见离开的许离等人出门。
院外来人有人先出声道:“原来是南荒洲许离兄,没想到你们住进玄冥街,我们住在朱雀街,却反而被你们捷足先登,想来各位这是满载而归了!”
许离答道:“喔,原来是朝天门曾溪磨兄,这下这方有礼了。晨雨奔忙,有幸先到一步,承蒙赵兄慷慨,我们才得以将他剩下的灵果都买来,侥幸而已。”
曾溪磨正是来自于东阳洲庞大的仙家门派朝天门,现在已经与东瀛洲大和山两家仙门暂时结为同盟。
一行人一早来镇南和许离等人一样都是为了赵牧灵所卖的灵果而来,只不过有人先到有人后到,有人欢喜有人忧而已。
又听有人说道:“你们真的将剩下的果子都买走了?”
曾溪磨介绍道:“这两位是东瀛洲大和山的苟绳文和朱弥生两位道…兄弟。”
许离、石崇和孟轲皆对那两人行礼,许离说道:“原来是朱弥生和苟绳文两位,久仰大名,赵兄此处所剩灵果不多,确实已经被我们买来。”
对面苟绳文和朱弥生神色不悦,并未还礼。
许离等人也不计较,毕竟自己势单力薄,如今全靠着与众人结盟才敢与这些仙门大派争食,不可为了一时长短而坏了此行大计。
可是此时众人被堵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情形为难。
忽然院子里一阵怪笑,童子米汤对着院外吆喝道:“发财了…”
院外众人不解其意。
门口许离等人闻声之后不由得脸黑起来,但是童子此时出声倒缓解了眼前的尴尬情形,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为之,只觉得这个童子更加令人捉摸不透,许离等人趁机走出门外,站在朱弥生等人对面。
赵牧灵站在门口与众人见礼,解释道:“各位抱歉了,方才确实已经将最后的果子卖给了许离兄,各位想买的话只有等到下午了。如果还有人过来的话,请各位帮忙转告。”
这时院外新来的曾溪磨、朱弥生等人才总算见到正主,不过才一见到却又要离开了。
晨雾中,两拨人一起朝镇上走去。
赵牧灵正准备关门,回去准备早饭,一个和朱弥生等人一伙的精瘦男子又折返回来,对着赵牧灵莫名其妙的说道:“在下朱裘,见过赵公子,特来和赵公子先打个招呼。”
男子自称朱裘,说是来和赵牧灵打招呼,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赵牧灵身边的童子米汤。
童子米汤也不言不语看着那个男子,二人仿佛是旧识可又不见二人说话。
那个男子打完招呼便跟在朱弥生那些人身后一起走了。
赵牧灵虽然觉得这个男子古怪,却也并没有多想,赵牧灵心中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些人都来找自己买果子,北山那么多果子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摘?
关上院门,三人这才打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兽皮袋子。
赵牧灵立时满脸呆滞、双目无神,炎霜华也是惊讶出声,倒吸冷气,只有童子米汤在一侧怔怔出神,而后哈哈一阵怪笑。
大袋子里面是一整袋子明珠,都是和炎霜华那日拿出来的珠子一样大小。
小袋子不足大袋子十分之一大小,满满装着五色珠子,一整袋子五色珠子大小不一,最大的也才莲子大小。
赵牧灵这才意识到,那些果子可能真的不一般,听他们说是什么灵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天天吃却只觉得很平常。
估计那三个少年也不会来找自己要回昨日那些珠子了。
米汤看着那袋五色珠子啧啧出声,口发婴孩之音:“这群小子倒是真的有钱,说富得流油也不过分,公子,你发大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早饭时,米汤端着碗蹲在门口外,三个人又是一番商议,终于制定了一条生财大计。
早饭后赵牧灵去看了麻衣少年,仍然是气息若有若无,生死难知。
赵牧灵虽然救人心切,但又不通草木金石之道,只能听从米汤之言,决定今日扫山回来时去一丈观摘花。
今日一大早来了这么多人一闹,赵牧灵出门时天色已亮。
乡间小路,阡陌交通,肩上扛着一个大袋子,漫天大雾之中,要去救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
才至镇南拴马桩处,便见晨雾喧扰,人影攒动,整条青龙街站满了男女老少,小镇这一锅煮了一夜的水终于沸腾起来。
赵牧灵虽然低头走在长街一侧,众人却纷纷侧目,只因为众人都已尽皆知晓,这个少年便就是那个少年,姓赵,名为牧灵。
这个千年古镇,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独居在小镇最南边。
赵牧灵过处,目光停转,人声渐熄,众人像是专门来此等候这个少年,一路目送。
赵牧灵已经走进一丈观中。
秋雨动人思,一夜寒雨难眠,众人百般筹谋、多番准备,可谓煞费苦心。
终于挨至天明,都迫不及待一一登场,早早就站好台面,只待客至,便立马要各施手段,一较高下。
终于,少年到场,一场好戏正式开锣。
只是不知,谁会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