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至正午,日升中天。
白发道人棋势陷入困局已经多时,望着那黑白纵横推演千遍,仍然毫无头绪。
照这个下法,只怕是猴年马月都没个结果,不过,这大概就是世人传说观棋烂柯的缘由所在了。
白发道人无法解棋,心中烦闷,恰好又看到山下那一幕。
心道:“我从来都不曾打过她一下,这群小王八蛋,竟然敢欺负我的徒儿……”
一时白发道人怒气冲冲,可又不好对这些晚辈出手,气愤之下一掌打在石桌上,棋笥中一颗棋子应势跳入棋盘,想要悔棋已经来不及,但是再一看,恰好解局。
望着棋局白发道人登时一喜,察觉到自己在白先生面前失礼了,又不由得心中羞愧,要不是如今境界尚可,估计早已经老脸红透。
白九灵笑道:“雏鹰振翅,没有一步登天的,现在多受一些磨难,日后翱翔万里便不用再担心了。”
白发道人起身答谢,对面白九灵一子落停,白发道人看着棋局又苦着脸坐下。
听着亭内没了动静,林古道看着山下说道:“真的由着他去采花吗?我怕他的身体受不了池中的洗炼之力。
“虽然我们把绝大部分力量都镇压下来用于化道,但是赵牧灵身负仙魔二气,只怕在池中要受那身魂俱裂之苦,我怕他就此……”
林古道是怕赵牧灵死在池中。
白发道人心不在焉答道:“他好歹也算是此地的半个主人,气运在身,那条鱼就算再看不起他但也绝不会伤害他,不会有事的。”
武老头又说道:“我倒是担心那个童子,他对此地之事知之甚详,在我们眼皮底下敢利用赵牧灵采花,胆子不小,一会儿敲打敲打他,可不能让他就这样把花拿走了,不然我们让那些小孙儿从小就去池中磨砺的意义何在……”
望山桥。
众人听到那个女子的话,都不敢言语。
要是能自己去摘的话,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等在这里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对赵牧灵所做的事不妥,只怕是回去之后又免不了要被骂一场,要是因此赵牧灵不愿意卖果子给自己,那回去之后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众人面色难堪不已。
赵牧灵赶紧跑到人群里那个红衣小姑娘面前,小姑娘咬着嘴唇绷着脸,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赵牧灵生怕一句话不对自己这个姐姐就要哭出来了,心想着自己才把小姑娘带下山就惹得她大哭一场,真的是有负道长的托付。
就对红书说道:“姐姐,幸亏你今天和我一起下山了,你看这么多人都在等着我,我今天要重新做好多糖果串儿和糖酥,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不然我可忙不过来。”
红书一听,这个三弟终于叫自己姐姐了,一下就破涕为笑。
又听见今天要做好多的糖果串儿和糖酥,心里就更高兴了。
三弟都开口了,那这个忙必须要帮了呀。
转身将手中破烂的荷叶随手扔进河中,刚才所有的委屈都随波而逝。
众人一听,这个少年居然叫这个小女孩姐姐,有的人觉得赵牧灵奇奇怪怪,有的人觉得这个小女孩一定有古怪,但桥头上的女子一直站着不动,倒是没有人敢把心声说出口来。
朱贞看见赵牧灵一句话就将红书逗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妹妹成日里都不愿意待在府中,每天都去缠着赵牧灵了。
众人无言,气氛僵持,赵牧灵不愿意再多耽搁时间,便对众人说道:“各位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赵牧灵只是一个粗野的乡下小子,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得罪了各位,请各位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但是这些果子我才采来,还需要清洗、晾晒才能卖给各位,麻烦今天下午大家到我家里来买,虽然我不能保证能让各位都满意,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好,等着各位大驾光临。”
红书见赵牧灵对众人和颜悦色,心中小有不悦。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四周,想要看看刚才到底是谁踩的自己,可是看了半天看谁都像,一下觉得所有人都是坏人了,就想着等到有一天自己长高了,一定要挨个个踩回来才行。
众人闻言,各自脸上的尴尬神色都渐渐褪去。
不过桥头那个女子一直没走,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而且此处禁绝道法神通,压制境界,刚才女子那一手之后,众人都已经心中有数,一时间都立在桥上一动不动。
朱贞冷声说道:“怎么了,都哑巴了?刚才声音不是挺大的吗?”
众人这才不约而同,五花八门地应答赵牧灵的话,有的说好,有的说是。
红书看到朱贞将这些人都训了一顿,心中顿时觉得大仇得报。
虽然这个贞儿姐姐平时没有怎么和自己玩,也不爱说话,现在才觉得原来她好着呢!喊了声贞儿姐姐就跑了过去。
赵牧灵将扫把放好,两个肩膀扛上两个袋子,就跟在女子和女孩身后。
三人南归。
桥上,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都以为这个小女孩竟然也是这个女子的妹妹,差一点就闯下大祸。
就在众人庆幸逃过一劫时,突然,四五个人身不由己走到桥边,纷纷跳入河中,在河中咕咚咕咚喝了半天河水才浮上水面。
其中一个女子惊恐地对着山上说道:“晚辈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赵牧灵走在后面,听见两个人的话才知道,原来朱贞是专门来送红衣小姑娘的。
六年前赵椿突然去世,年仅七岁的赵牧灵第二天起床后怎么也叫不醒自己的姐姐,就一直站在床边大哭,直到镇长带人过来,赵牧灵才渐渐明白姐姐已经永远离开自己。
后来是朱贞给赵椿收敛遗体,后来又帮着下葬,那也是两个人初次见面,不过当时赵牧灵只知道大哭,两个人也没有说过话。
在那之后两个人也很少有交谈的机会,最多只是隔几天下午赵牧灵送朱清儿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巷头巷尾遥遥打个招呼,或是点头致意,或是目光问候。
这是第一次两个人相离这么近,前面的女子玉步款款,婀娜摇曳。
赵牧灵扛着两个袋子走在后面,秋风蹭香,少年共赏。
一抬头便是风景美妙处,少年却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
少年已经渐渐长大,走在后面都快要有自己高了。
朱贞嘴角带笑,与身后的少年答谢道:“你这么久以来陪着清儿,送她回家,多谢了!”
赵牧灵没有想到女子会先向自己开口,也回谢道:“多谢…多谢你刚才为我解围,清儿她喜欢和我说话和我玩,我在陪着她,她也在陪着我,我把她当做妹妹一样,顺路就把她送回家了,没有什么谢不谢的。”
朱雀街横亘小镇东西,赵牧灵家在最南边,每次去朱雀东街送完朱清儿都要再返回青龙街才能回家,其实根本就不顺路。
朱贞嘴角笑意更浓,对身后低着头的少年说道:“你叫我朱贞,或者贞儿姐姐都行。”
赵牧灵不想直呼其名,答应道:“好的,贞…贞儿…姐姐…”
朱贞走在前面眉梢挂喜。
红衣小姑听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旁边古灵精怪地看着两个人的表情,满脸怪笑。
等两个人说完,红书尖声说道:“贞儿姐姐,你笑的好好看呀,我从来没看到过你对我这么笑过咧!”
朱贞脸上微红,淡然道:“以后你多下山来玩,那样姐姐每次都会这么高兴了!”
青龙街上人来人往,很多人眼神一直盯着赵牧灵肩上的袋子,不过一看到走在前面的女子都没人上前。
赵牧灵叫停前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弯腰将两个袋子立在南面的一尊大鼎下,与两个女子简单交代一番缘故,准备入观摘花。
一丈观,数十个少年少女面带恭色立身在外,此时都看着那男女大小三人处。
有人一直盯着地上那两个袋子,有人一直看着赵牧灵,有人眉目中有意无意看着那个窈窕的女子,有人在看着那个可爱的红衣小姑娘。
感受着人群中那些无礼的眼神,朱贞横眉冷对,那些人终于才收回视线。
朱贞倒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同样十几岁的少年,赵牧灵走在自己身后尚且会管着自己的眼睛,而这些人竟然当面无礼。
看来当年长明一剑封天之后,人族修士的胆气也随之大增啊!
再看看一旁的红衣小姑娘,突然有这么多人看着自己,高兴着咧,山下果然好玩!
在众多围观的人注视下,朱贞一番犹豫也跟着赵牧灵往观中走去,红衣小姑娘也缀在尾巴上。
一入观中阴风泠泠,赵牧灵立刻浑身酸痛,寒痛刺骨。
原来是池塘里面有两个人正在摘花,另有两人站在岸上等待。
朱贞一进观中便拉着红书站在中庭那尊大鼎前面不再继续往前走,看着天地殿前那个汉子一言不发。
赵牧灵看了一眼朱贞,就自己跑到中庭前与那个汉子见了一礼,说道:“我来摘花!”
赵牧灵只说了四个字而已,那个汉子也只嗯了一声。
看到两个人言语都是如此随便,朱贞心中吃惊不已。
一丈观之内是他的天地,谁也无法探查,原来他竟然是这样与人相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瞬间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闪过,竟然会觉得赵牧灵和殿前那个汉子十分相像,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
看到殿前那个汉子看过来,朱贞也欠身一礼。
突然红衣小姑娘跑了出去,朱贞来不及拉住,没有办法就跟在小姑娘身后也往殿前走去,直到走到赵牧灵身边两个人站在一起。
红书看着那个个子老高的汉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一口气跑到汉子面前,抬头望天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更加肯定自己以前是见过的,但并不是觉得长相很熟悉,而是这种需要抬头仰着上半身说话的感觉很熟悉。
小姑娘说道:“你好高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红书站到台阶上去,还不及那个汉子膝盖处。
千姓汉子还没答话,朱贞就已经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把红书留在外面了,现在只希望红书不要说错话,更加希望这个前辈心情好。
千姓汉子俯身看着小姑娘笑道:“你这么矮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紧接着,便出现了让朱贞目瞪口呆的一幕,就连赵牧灵也站在一旁摇头。
台阶之上,殿檐之下。
红衣小姑娘一听那个抬头望去、头接苍天的人说自己矮,便立即像疯了一样跳起来打汉子的膝盖,一边打口中还一边呀呀地尖叫。
赵牧灵从认识这个汉子以来,他口中就尽说一些胡言乱语的怪话,这几天虽然他好像突然变得少言寡语,说话也正经了,但是他今天终于还是为曾经满口怪话而遭到了报应,不过这个报应也来得太痛快了。
千姓汉子不管那个正在用小拳拳捶自己的小姑娘,看着赵牧灵若有所思。
赵牧灵第一次遇到武玄和林阳下池摘花就只是在两天前,那个时候他站在自己身边一瞬间就坠入过往之中无法自拔。
而今天这些人同样入池摘花,他就只是身上魔气躁动而已,两天时间便有这么大的进步,就是当年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怕也比不上。
虽然‘一窍不通’,但也是真的有趣。
朱贞花容失色,心中惊慌不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赶紧对着旁边的赵牧灵使了两个眼色,希望他能够有办法。
赵牧灵不慌不忙,想到才把小姑娘带下山不一会儿功夫,她先是哭了一场,现在又打了一架,先是被人欺负,现在是欺负别人。
自己这个姐姐倒真是一块活宝,她走到哪里保证哪里少不了热闹。
看着红衣小姑娘打了半天,估计她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再打下去,估计把她自己手打痛了,汉子也伤不了一根毫毛。
赵牧灵走上去拉住小姑娘说道:“姐姐,不要打了,你打了半天他连手都不敢还,看来他已经害怕你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计较了,我们去把他的花摘了给你出口气怎么样?”
红书一听,自己三弟说的很有道理,那今天就先放他一马。
今天先把他的花摘了,改日再打,然后被赵牧灵拉着一脸余气未消地走去池塘那边。
朱贞听到赵牧灵哄劝红书的话还呆立在原地。
他会害怕?不和他计较?把他的花摘了?
心中吃惊丝毫不亚于看到红书对汉子拳打脚踢,生怕心中所担心的事即刻就会发生,不过万幸之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朱贞看着殿门前已经堆积成山的袋子,与汉子又是一礼,这才走去池边。
池塘中縠纹微澜,从中心莲花处一圈圈荡漾开来。
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各自取花。
一个人肤色黝黑,现下满头大汗,原来他用两把长刀穿透自己的左右肩头,一步步向前走去,身上鲜血直流。
另一个人龅牙横露,双眼绯红,浑身颤抖也往前走去,两个人都只差一两步便可以成功采到花。
突然,又一圈水波自池中心荡出,肤色黝黑的男子身子向后一仰,差一点倒在波下。
另外那个龅牙男子倒是身子安稳柱立,可是水波扑过之后却神色癫狂,一双手在水面乱扑看,激起水花无数。
一阵癫狂之后,男子就不再朝着自己面前的莲花走去,而是双拳乱舞,朝着另一面肩插双刀的男子走去。
岸上一个少年看着池中那个黝黑男子只差一步便可摘花入手,又看到龅牙男子已经彻底迷失心智,正癫狂地朝自己的师兄扑过去。
便指着岸上另一个少年焦急吼道:“赢克中,你们东阳殿好不要脸,昨日你二师兄赢克求和寒月仙子一行已经摘花得手,今天又派你和你大师兄单独入观摘花,也不怕吃撑了!”
另外一名少年正是来自东阳洲东阳殿的赢克中,此时看着池中已经丧失神志的大师兄赢克达忧心不已。
怒道:“我们又没有坏规矩,你和你师兄姚青山不也是来摘花的吗,大家各凭本事罢了,不要以为我就怕了你姚青田。
“更何况你师兄姚青山以自插双刀的法子来扼守神志,现在深受重伤,已经不是我师兄的对手,花落谁家还未曾可知。”
池塘中,莲花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姚青山心急如焚,眼看着赢克达径直向自己扑来却无计可施。
情急之中左手拔下右肩的长刀,肩头血流如注,疼痛攻心。
不管不顾一刀斩过,莲花已经落入手中。
正在此时,赢克达已经欺身到姚青山近前,双拳猛地击出。
姚青山双手捧着莲花尚自欣喜,苍忙间也是双拳对出,却没有料到四拳相对无声处,手中的莲花却突然碎裂成近百道白色光团轰然四下激射而出,池中花香激荡。
事出突然,姚青山反应极快,双手张开,掌心相对,十几道白色光团被困在双掌之间。
莲花碎裂,白光四射,赢克达突然清醒,可惜为时已晚,双手一通乱抓,也只抓住了数道光团在手,其余的数十道光团已经四下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