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云散,刮了数月的热风,终于带来了一丝凉爽,只是吹进凤翥宫的花亭里,却带了几分凝重的气息。
秦南弦没有再拿起白子,而是缓缓起身道:“孙儿棋艺不精,属实难敌太后精湛棋术,孙儿认输了。眼下雨也停了,太后也该午憩了,孙儿便不叨扰太后歇息了。”
太后手拿黑子看了一眼棋盘,棋中路数被她老人家尽收眼底,顷刻间凝出一抹深然:“弦儿谦虚了,与哀家下这盘棋,真是难为你了。”
江醉瑶不知太后这话中深意,抬眼瞧向了棋盘,上面白子黑棋交错,已快将棋盘布满。
总体上看,虽然看似太后的黑棋将秦南弦的白子围堵的水泄不通,但细看便会发现,黑棋布局之下,自有故意为之的意味。
秦南弦浅浅一笑:“能与太后下棋,便是孙儿的荣幸,岂有为难之意。”
太后年纪大了,坐的久了难免身子酸硬,撑着扶手换了个坐姿,揉搓着手里的黑子,悠然道:“这人间百态就如这下棋一般,只有步步为营,方才能走到最后。”
话里的深意秦南弦怎不懂,但他却故作不懂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太后见秦南弦不接话,索性把话直接挑明了,指着江醉瑶道:“你且看看醉瑶,一个小小舞姬尚能残了熙嫔的一双手,更何况是你呢?”
秦南弦顺着太后的手瞧向江醉瑶,目光里包含着令人猜不透的浑浊,片刻功夫便用一抹柔和的笑意掩盖:“太后所言极是,只是孙儿不想参与什么争斗,只想做个逍遥皇子,衣食无忧便可。”
太后瞬时目光一冷,耐性全无:“三皇子,你就这样不给哀家情面?”
昵称从“弦儿”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三皇子”,足以见得太后已然不悦,加之今日太后费尽心思,秦南弦若再否决,便真的是不识抬举了。
只是,秦南弦始终没有忘记江醉瑶的奉告,细细揣摩之下,她的话很对,太后这条船他想上去很简单,但再想全身而退的下来,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心意已决,固然坚持下依旧是谦逊的,朝着太后作揖道:“能得太后赏识,是孙儿的荣幸,只是孙儿才疏学浅,属实难堪重任,还望太后体谅。”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太后极其不悦的黑子丢进棋盒里,因恼怒猛推了一下棋盒,连带着整张棋盘随之打晃,原本棋盘上布阵整齐的棋子,瞬间乱作一团。
太后虽无一句怒言,但就这一个动作,便足以让周遭的宫人屏住呼吸,心生胆寒。
秦南弦更是脸色一紧,当即跪地:“太后息怒,孙儿愚笨,实在难担太后重用。”
太后阴郁的低头看着秦南弦,冰冷问道:“你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哀家,你说实话,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秦南弦紧了紧唇角,故意露出一副懦弱:“孙儿瞧见太后的宫女待熙嫔那般心狠手辣,心怀不忍又担惊受怕,若来日跟在您身边要做这样的事,孙儿属实不敢。”
“懦夫!”,太后瞬间怒骂一声:“皇后生前素来雷厉风行,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懦弱匹夫?”
秦南弦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他早已猜到自己这么说,太后必然大怒,但他也必须要这么做。江醉瑶说的很对,他从前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不争不抢的安逸皇子,若今日坦然接受太后的扶持之心,必然会让太后起疑的。
“你这个不中用的,枉费哀家还给予厚望,退下!”
太后声声狠厉,秦南弦跪地施礼道:“是,孙儿告退。”
江醉瑶就那样站在一旁,看着秦南弦脸色难看的站起身,转身走出花亭,离开了。
太后坐在椅上,看着棋盘上被打乱的棋子,怒气难消:“早知三皇子如此顽固不化,哀家何必与他浪费功夫?”
素心赶紧上前劝慰,边说话边摇着手里的团扇给太后纳凉,想借此消散太后的怒火:“太后息怒,三皇子本就安分守己,倘若今日欣然接受,才是不合时宜呢。”
果然,江醉瑶的建议是对的。
太后缓过神来,蹙眉道:“素心,你说哀家是不是太心急了?今日应该是吓到那孩子了吧?”
素心自当挑好听的为太后宽心,劝道:“太后多虑了,三皇子已长大成人,很多事他自会想明白的。”
太后惆怅的深舒了口气:“众皇子中,个个心怀鬼胎,没一个能让哀家放心的,只有三皇子靠点谱,还是个不中用的。”
素心本想说些什么,环顾着四周的宫人,介怀着没有开口。
江醉瑶见此,便冒然插话道:“太后若有功夫,可以听听奴婢的愚见。”
犯愁的太后立马瞧向江醉瑶,倒是忘了她的存在,想着这丫头还算伶俐,倒不妨听一听:“说。”
江醉瑶上前一步,言道:“三皇子之所以拒绝太后,不过就是因为太过殚精竭虑,他是个无依无靠的皇子,从未得到过太后的宠爱,惴惴不安也是正常的。”
太后当即疑心上头:“你才入宫几天,怎知哀家从前不宠爱三皇子?”
江醉瑶机敏一笑:“有些事不必知道,用眼睛看就能看出来。太后若从前宠爱三皇子,那今日他与太后下棋,又怎能步步退让不敢赢您,还得让您毫无察觉,。”
太后当即眉头一挑:“哀家还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一个舞姬还看得懂棋术。”
江醉瑶淡笑回道:“毕竟从前身在茶楼,客官也是会下棋作乐的,奴婢便略懂一二。”
太后端起茶盏饮了口茶,心思安顿了下来,道:“继续说,你有什么愚见?”
“是。”,江醉瑶应了一声,继续道:“旁的皇子有所依傍,就算一着不慎,也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三皇子不行,他若是输了,便是满盘皆输,谨小慎微维护了多年的所有,会全数化作乌有,再无翻身可言。”
这话属实在理,让太后脸色缓缓安宁了下来。
江醉瑶又道:“加上三皇子又不得太后您喜爱,您今日忽然开口说要扶持他,必然是受宠若惊的,他不慌才怪。”
太后微微颔首:“的确,今日是哀家心急了。”
一旁的素心看这太后连连点头的样子,她还是头一次见太后能认可一个宫女,给太后摇扇纳凉的手,慢慢减缓了许多,目色里生出几分谨慎的看着江醉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