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容貌一向是自矜的,入了太子府,颜色鲜妍艳丽的女子也见过不少,从未有过女子如同眼前的一样,让她一见之下,登时惊为天人。
若说美丽,她的五官也不过是寻常的清秀,恰到好处的疏离,然而难得的是这名女子通身的气度。
原先她以为许云欢的清冷淡然是骨子里的傲气,那么这名女子却是超脱尘世的高洁端华,让人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呼吸都滞了。
身边的众人也是着实惊叹于她的容貌,王娡几乎听到了几不可闻的叹气声。
斜侧里的粟婉容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只是手里的手绢越绞越紧,透出来她的心绪。
这样的容颜,她是一个女子都会为之惊叹,那么转身看见皇上那样欣喜珍惜的神情,也不足为怪了。世间的男子,大抵都是爱慕美色的罢。
王娡几乎立刻断定,此人便是名动燕国的那名女子了。
五人袅袅走上前来,带来香风阵阵,王娡垂目饮茶,微微笑着看着众人百态,在这样的环境里,要做到悲喜不动声色当真是极困难的。
五人慢慢跪拜下去,皇后声音温润:“你们起来罢。”,接着也略略有些疑惑:“怎的耽误了时辰呢?可是有什么事情?”。
其余四人皆看向莫言明月,她微微一笑,媚意横生,开口说话时王娡才发觉她的中原话并不怎样流利,带着一点大漠风沙的沙哑,却别有一番柔媚入骨的风情。
她垂下眼帘,道:“是我的过错,我的衣裳出了毛病,不得不劳烦教引姑姑看着。”。
王娡微微有些心惊,宫中女子自称大多是妾或者妾身,位分高者可用臣妾,本宫等自称,莫言明月这样大喇喇直称自己,实在是有些不敬。
然而她并非这后宫之主,这样的事情她即使腹谤也不能在脸上显露出来,只去看皇后。
皇后想来也是有些惊讶,却不知说什么为好。倒是粟婉容开口了,她自打看见程双雁进来,气息便有些不顺。
此刻倒是找到了极好的发泄之处一般,冷冷笑道:“怪道别人说异族不懂规矩,这样的礼节从来没有人教过你么?皇上皇后面前怎可自称为我?”。
她的话刚一出口,王娡就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当真是愚钝至极罢,这样的场合,她即便自矜身份,也断断不该开口说话才是。
果然皇帝微微看她一眼,神色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语气俨然有了几分薄责之意:“皇后尚未开口,你也不要太心急了。”。
粟婉容有些尴尬,只好低头玩着手里的手绢。
皇上转向莫言明月,声音里是与方才不同的温润:“你刚来长安,有些规矩虽然不清楚也不能太落了错处,得空叫皇后好生教导你才是。”。
莫言明月微微一笑,俯身道:“臣妾明白了。”。
五人继而行了跪拜之礼,承受皇后训诫。想来是教引姑姑教导的得力,她们五人礼仪周全,倒是没有落下错处。
皇后说完宫规,沉吟半晌问皇上道:“今日可要几位妹妹去拜见母后?”。
皇上看一看窗外的天色,道:“今日不忙,明日一早让她们再去也就罢了。”。
不过是极寻常的两句话,王娡却敏锐地觉得有些奇怪。后宫新晋妃嫔拜见太后是自高祖以来的规矩,决不会因为天色晚或是身体抱恙而推辞,皇上此刻不让新人去听太后的训导,想必不仅仅是因为天色已晚那样简单。
当下给五人分了住处,又逐一介绍了后宫诸人。
如今后宫人丁越发稀少了,先头太子府进来的九人,如今寥寥落落死的死关的关只剩下六人,连带着五名新人也不过十一人而已,与先帝相比,是连零头都不到的,也是上不得台面。
然而人又是太多了,王娡微微笑道,不过六人就已经斗的日夜不休,今日又来了这几人,日后可不知要怎样的风起云涌呢?
幸而她如今身在高位,倒也不必理会寻常妃嫔的争风吃醋,只消守好自己的位子,安心抚育皇嗣才是正经。
姁儿附在她的耳边说道:“这几个人当真是好看的紧呢。”。
王娡听得她语气微有羡慕之意,笑着拍一拍她的手:“我们姁儿难道就不好看了么?况且旁得不说,”,王娡以目示意她已然隆起的肚子:“你还有这个孩子呢,这福气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姁儿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笑道:“妹妹也不过是贪看好颜色罢了,姐姐就这般取笑我。”。
虽然嘴上玩笑着,王娡心中也是有些许忧愁。
自己也就罢了,位高权重,无论什么人要动自己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只是姁儿,年纪轻根基不稳,虽然有孕也未得到怎样的恩宠,不能不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忧心。
姐妹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新人们分了宫殿,便有着各自的侍女带去宫殿安顿。此刻众人坐了半日,也都各自有些乏了。也都是心知肚明皇上此刻心思必定不在自己这里,因此纷纷告退回宫不提。
王娡回到宫中,就看见义勇带着一点隐秘的神色走上前来。
自打对他委以重任后,义勇办事越发勤勤恳恳,他为人妥贴细致,做事手脚又利落,在宫里威望也高,因此王娡心里极为倚重他。
当下王娡也不动声色,低声问他:“可是上回让你打听的事情?”。
义勇点一点头,待到王娡坐定后方才从袖口掏出一张红纸儿递到王娡手中。王娡伸手抖开一看,便是红纸儿上端端正正写了“伍旭之”三个字。
她看完后不动声色将纸丢进香炉中,看着它被焚为一缕青烟。方才问义勇道:此人是什么来头?怎的就找到了他?“。
义勇声音极低:“此人乃是申屠嘉手下的一名文官,虽然职位不高,却是极要紧的职位,是帮着申屠嘉大人誊写奏章,以表皇上的。平日里申大人的信件往来也是有他执笔,最是对他信任不过的。且奴才仔细出宫打听了,这伍旭之乃是乡长里长保荐上来的,在申屠嘉手下混一口饭吃,如今官阶总也有了四品了。他家中负担颇重,有八十岁卧床的老母亲,每月的薪水俸禄也是刚刚紧紧巴巴的够用。奴才觉得,此人身在要紧的位子,却是性格不引人注意,且有软肋在手,是最合适不过的。这几日奴才也留心看了,这位伍旭之大人待人接物都极和气,因此奴才觉得他为人也可靠,是个懂知遇之恩的人。”。
王娡听得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心中不禁有些惊叹,道:“你倒是什么都打听得清楚。”。
义勇眉目恭顺:“这对娘娘而言是极大的事,娘娘肯让奴才去做是信任奴才,奴才如何敢辜负了娘娘的意思?”。
王娡叹一口气:“你若为官,必定是个难得的。如今,”,她想了想道:“你便慢慢开始接触这位伍旭之大人罢,不必着急,一切以妥贴为重。最要紧的是,万万珍重自身,不要被旁人发觉了去,那样于你而言也是一桩极危险的事,你好生记住了。一个伍旭之没了还可以换别的人,若是你们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便是得不偿失。”。
义勇颇为动容,道:“奴才知道,必定行事谨慎才是。”。
王娡点点头,挥一挥手:“如今我也乏了,你下去小厨房吃些他们新做的米分蒸栗子糕罢。”。
义勇再三跪拜,方才退下。
容芷上前来用玉石鹿角锤替王娡轻轻锤着肩膀,道:“娘娘可定下心思了?”。
王娡闭上眼睛,放松道:“我看着义勇做事尽心,想来选的人也是不会错的。最要紧的么,”她眸中微微一道冷光闪过:“若是此人不中用,义勇也该知道如何处置他。”。
容芷默然,道:“娘娘说的是。今日未央宫,那几名新人娘娘可有打算?”。
王娡揉一揉手臂,道:“暂且没有,瞧着都不是好相与的,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如今她们风头正劲,我犯不着去与她们起什么冲突,皇上必定不会向着我。这起子蠢事,有粟婉容去做呢。不然我放她出来干什么?”。
容芷扑哧一笑,道:“奴婢也觉得粟良人蠢的过分了,今日之事,她委实不该开口,没得叫皇上心里不悦。”。
二人正谈笑间,就看见远远的大长秋走了过来。平日里无事大长秋从不到妃嫔宫殿,因此此番必有来意,王娡不敢怠慢,起身去迎。
大长秋见她出来,俯身行礼:“奴婢给王美人请安。”。
王娡伸手虚扶一把,笑道:“姑姑多礼。今日不知姑姑所谓何事?”。
大长秋笑道:“原是太后娘娘久不见王美人与平阳公主,甚是想念。故而叫奴婢来请二位过去。”。
王娡心中觉得奇怪,昨日里方才拜见了太后,今日不知何事?因此也只得应了,亲自去抱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