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夫人与姁儿便见过了永涵与王娡,执意不愿多叨扰,王娡见再劝无用,便由着二人坐着青布车回去了。
彼时永涵送完王夫人她们回来,见王娡立在堂前似有话要说,便笑吟吟牵了她的手道:“娡儿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娡点了点头,眉头微微蹙起:“昨夜与母亲谈天,议起姁儿的婚事。若算起来她也不小了,是该思量着婆家的时候了。”。
永涵略一沉吟:“我瞧着姁儿长得秀气,也有几分才情,怎么竟会无人上门提亲么?”。
王娡面露为难之色:“自然不是这个缘故,上门提亲的人自是不少。可左不过是些农户人家,姁儿气性又高,自是不肯的。”。
永涵了然:“那我便留意些身边的朋友们,务必替她选出一个可心可意家境殷实的人。”。
永涵对于王娡的嘱托果然十分上心,不日里便挑选了几个人名给王娡过目,皆是些青年才俊,家境也是富足。
是夜,王娡陪着永涵在书房里闲话,清浅地微笑着:“夫君昨日给娡儿看的那些个名字,娡儿只觉得个个都是好的,可见夫君实在是用足了心。”。
“这是受你所托,自是要上心的,”永涵搁下手里的书:“那么娡儿心里最中意谁?”。
王娡略想了想:“我瞧着一个唤作李万军的人倒还可靠,十九岁的年纪与姁儿正好相配,似乎听青寒说起是她的家乡邻居,便在槐里乡间,是极聪明勤恳的一个人。”。
“果然你我夫妻一心,”永涵朗然笑道:“这四五人里,我也最是喜欢万军,他与我是儿时挚友,面目也清俊,且他父亲似乎是有官职的,家室也还体面。”。
王娡舀了一口酒酿咽下了:“那我便择日与姁儿说说,也问问她自己的心意,儿女情事,总不好我们私自做了主。”“一切你来安排便是。”永涵温柔地说道。
正当王娡欲修一封家书邀母亲妹妹前来商议时,却出了不大不小一件事情,硬生生把这事耽搁下了。
原是太子选妃,名为选妃,亦不过是择了端庄女子充掖王府。早在五年前,时年十三岁的太子便由薄太后做主,娶了薄太后的亲侄女薄巧慧为太子妃,王娡隐约记得,那时她不过十二岁,却也是感受到了太子大婚的热闹。
这些年过去,隐隐民间也有传闻说太子与太子妃不睦,至今无有所出,着实急坏了皇帝与太后。此次太子选女,朝廷上便又颁布了禁婚令,明令举国十二岁至十八岁的未婚少女不许言婚嫁,直至此次选秀完了方罢。一来二去,王娡便也不好向母亲言及此事。
又过了几周,王娡正在盼着这场选秀早日过去,母亲与姁儿却先来了。
她们来之前并未知会一声,以至于彼时王娡与永涵正在书房里填词作乐,听得门房来报老夫人与二小姐来了,不由都愣了一愣。
永涵揣测了道:“莫不是母亲知道了为姁儿选婿的事?”。
王娡摇了摇头:“家书尚未写好,想来不是为了这事的缘故。”夫妻二人揣摩着,便信步朝前堂走去。
王夫人与姁儿正端坐在堂前,王夫人正低头啜饮着碧色茶汤,姁儿也一改往日的顽皮,静静垂手坐着,王娡见她穿了一身九成新的碧桃色压花百蝶裙,妆容似乎也精心修饰过,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艳丽来,心下便觉得奇怪,当下也不多言,只依礼拜过。
王夫人见二人都来了,便放下茶杯,仔细盖好了杯盖方才回身冲二人笑道:“没头没脑的,就这么来了,想是惊到了老爷与夫人吧?此番前来,是为了与你们商议日前与娡儿聊起过的姁儿的婚事。”。
王娡略有惊诧,难不成寥寥几日,姁儿便已有了意中人?便静静问道:“可是母亲与妹妹有中意人选了?”。
姁儿犹自含羞低头,母亲却已颔首而道:“这些日子,太子府正在征集秀女,我便想着,将姁儿带去京城试试。”。
王娡与永涵闻言皆吃了一惊,王娡道:“太子府中女子众多,且不说姁儿不能选上,便是选上了,以后的日子也是千难万难。再者,若是进入三轮而落选,怕是终身不得外嫁了。何况自古选妃均是极注重家世,咱们这样的家世,实在是无谓掺杂进宫闱之中。”。
王夫人闻言略有沉吟:“只做是见见世面罢了。选不中,左不过回来重新择个好人家,若是选中了,便是……”。
“便是祸事!”王娡斩钉截铁道:“姁儿家世一般,自是比不过公侯将相的女儿,性子又极爽利,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岂不是明里暗里吃足了亏?”。
永涵亦附声道:“小姨若是入了太子府,虽有荣华富贵,却也着实过的辛苦。不如就近择一户富裕可靠的人家嫁了,岂不也是一桩好姻缘?”
王夫人犹自沉吟不语,王娡从她的面上读不出分毫,便只得去看姁儿,却见姁儿似未将大家的话听在心上,只是一径揉着自己裙子上浓墨欲滴的翡翠色花朵,似要将那碧色都揉下来。
王娡心头一沉,只怕姁儿自己也是愿意的,素来知道她心性大,却不曾想竟是这般存了飞上枝头的心思。
过了许久,王夫人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事便再商议吧。”。
王娡听的母亲犹未彻底死心,不免心焦,却也不便再说。
永涵也立起身来:“快要用午餐的时辰了,母亲与小姨便留下来用过午餐吧。”。
王夫人略点了点头:“也罢了。”
王娡心烦不已,由着青寒替自己更衣,却见念儿匆匆进来:“夫人万安,二小姐想见见您。”她闭上眸子:“请进来吧。”
姁儿进入卧房后在铜镜边站定,王娡看了看她,比之自己温柔平和,姁儿更有一分娇艳俏丽。
王娡在心里叹了口气,口里却只说着:“过来坐下吧。”
姁儿依言坐下,王娡便执了她素白的手问道:“姁儿,你这是何苦呢?你虽未说话,姐姐瞧着,你心里怕也是愿意的。也罢了,你年纪小,自然不…….”
王娡仍欲再说,却被姁儿以温柔的目光制止了:“姐姐,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好,也必定存了许多话要劝,我只告诉姐姐一句,我意已决,非人力可改。”。
王娡瞠目结舌,一时间原先打算好的话竟都忘了。
姁儿接着说道:“姐姐可曾记得我们闺中常念的那首诗?便是莫愁歌了,最后一句是‘人生富贵何所极?恨不嫁与东家王。’便是莫愁这般看似万事顺遂的婚姻,却也有几分不如意在里面,自幼母亲也曾教导我们,‘贫贱夫妻百事哀’,以我这样的家世,若不凭自己的容貌挣一个好前程,便是自取了灭亡去。姐姐好福气,嫁与姐夫这般圆满,却也苦于姐夫没有功名,而我自是不敢比肩姐姐的福气,只盼着人生赌一赌便尽兴了。成了,便是光耀祖宗门楣的事情;若不成,这也是命数,我便随意择了人嫁就是。”。
王娡听她说完,只觉得彻骨的寒冷,面前的姁儿美艳而陌生,浑然不是幼时那般天真的模样,她只觉得舌尖都木了。
良久,只得说:“你既然心意绝了,做姐姐的也不能再逼你什么,只盼着你自己拣择的路,不要后悔就是了。”。
姁儿微微一笑,面庞上因为年轻以及对未来的希望而透出一层艳光来:“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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