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对视了会儿,秦燃绕过程半梨走出厨房，把手里的碗放到餐桌上，按开了客厅的大灯。
明亮的水晶吊灯亮起，两人身后的阴影都在刹那间消失。
身后传来程半梨抽抽噎噎的声音：“你怎么、你怎么在这儿？”他不是回秦家老宅过年了吗？
秦燃转回身,静静地注视了她几秒,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今天吃饺子了吗？”
程半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轻轻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摇头。
秦燃拉开餐桌前的椅子,温声说：“先过来吃饭。”
“噢。”程半梨胡乱抹了把眼泪，走到桌子前面坐下。
她现在脑子还有些混乱，本能地听从他的话。
肚子早就饿坏了,她拿起横放在碗上的筷子，夹起一个胖乎乎的饺子,随便吹了两下,就急躁地往嘴里塞。
结果嘴唇刚碰到饺子皮就被烫到,拿着筷子的右手不自觉晃了下,饺子掉进汤里，溅起的汤汁滴落在手背上,烫得她心尖一颤。
程半梨委屈地撇了撇嘴,重新夹起刚才那个饺子，忍着心急,一下一下地嘟起嘴巴吹气。
倚着桌子边缘的少年见状，忽然直起身,从她身后经过。
程半梨正跟饺子奋斗,没注意他的离开。
过了会儿，少年去而复返，程半梨视野中多了个干净的白色餐盘,被轻轻搁在桌上。
她顺着盘子往上看，疑惑地对秦燃眨了眨眼。
秦燃朝她伸出手，手心朝上，“筷子给我。”
程半梨乖乖地把筷子递给他。
秦燃稳当当地夹起饺子，一个挨一个放进盘子上摆好。
等餐盘被饺子占据一半，他才停下动作，把筷子重新还给她。
“先吃这里的。”他把碗挪开，放饺子的盘子推到她面前。
没有热乎乎的饺子汤泡着，餐盘中的饺子很快就凉了下来。
程半梨听从他的安排，埋头专心吃饭。
她吃得很快，腮帮子被食物填得鼓起，像只饿得头晕眼花的小仓鼠。
秦燃从家用消毒柜里重新拿了双筷子，她吃一个，他就从碗里捞出来一个，放到盘子上晾着。
这是程半梨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汤汁充沛，肉馅饱满，还饱含了玉米的清甜。
齿尖咬破薄薄的饺子皮，温热的汤汁就会在舌尖绽开，咸香鲜美的味道让人尝之难忘。
可能是肚子饿的时候心里容易委屈，也可能是特殊的节日容易让人变得矫情，程半梨吃着吃着饭，眼眶忽然被熏得热热的。
忍不住眨了下眼睛，眼眶里的泪水颤动着流下来，砸在餐桌上。
她顾不上这样会不会丢脸，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夹起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等把这碗饺子吃完，她哭出来的眼泪都快有半碗饺子汤那么多了。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秦燃眉间不自觉蹙起，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抿了抿唇，问她：“还吃吗？”
程半梨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摇了摇头，“不吃了，我吃饱了。”
“等我一下。”说完，秦燃转身上楼。
程半梨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原地等他。
秦燃从楼上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
他走回她身边，右手掌心轻轻按住她的后颈，左手举着毛巾给她擦脸。
毛巾被特意用热水浸过，暖洋洋的温度贴在脸上很舒服。
程半梨放松地闭上眼睛，仰着脑袋配合他的动作。
秦燃弯下腰，温柔又细致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等他擦完，程半梨闭着眼，意犹未尽地晃了晃脑袋，撒娇道：“再擦擦。”
秦燃又继续帮她擦了一圈。
“唔，还想擦一会儿，好舒服。”
秦燃无奈，小幅度地弯了弯眼睛，“毛巾凉了，我去泡热水。”
他正准备离开，衣摆却被人拉住。
程半梨黏人地不肯放手，很小声地说：“你别走。”
“好。”秦燃拉了张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程半梨原本抓着秦燃衣服的手，改为握住他的手腕，两只手都用力握住，生怕他跑了似的。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不是回秦家老宅了吗？”
每年过年，秦燃都会和秦珩回秦家老宅，一般会住上两天再回来。
秦燃“嗯”了一声，“我有事提前回来。”
他丝毫没提自己忽然回来，是因为担心她。
“那你怎么会来我家呀？”
“看到你家亮着灯，我按了下门铃，但没人开门。就自己进来了。”
程半梨那时候睡得很沉，连门铃声都没听见。
问完自己想问的问题，她低头陷入沉默。
秦燃本来也想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可想到她刚才的反应，又觉得完全没必要问。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过了会儿，程半梨忽然站起来，走到秦燃面前张开双臂，“抱抱。”
秦燃将她捞进怀里，手掌在她背后轻拍，带着安抚。
程半梨在他肩头趴了一会儿，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不算用力地抓着，“我能坐你腿上吗？”
秦燃拍背的动作僵住。
低头看去，她哭过的双眼还红着，小巧的鼻头也微微泛红，带着哭腔的声音听上去很可怜，像小动物小心翼翼的祈求。
秦燃心下动摇，但还是迟疑着没点头。
程半梨咬着嫣红的下唇，趴在他身上闷声开口：“我刚才睡醒，发现有人给我盖毯子，还以为……”
顿了顿，她的声音变得哽咽，“还以为是妈妈回来了。”
秦燃瞳仁颤了颤，心里好似塌了一角。
他思忖片刻，最后还是答应，“好，坐上来吧。”
秦燃把椅子往外拉了一些，程半梨侧坐在他腿上，双臂抱住他的脖子，依恋地靠在他肩头，像雏鸟似的轻蹭，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程半梨这次没有亲吻秦燃，只是安静地抱着他，时不时蹭一蹭他的脸颊。
坐进熟悉的怀抱，失落和孤单的感觉渐渐消失，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找到了落点。
秦燃的侧脸被她蹭得有些痒，抬手将她微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就静坐不动，任由她把自己当成大型抱枕抱着。
可能是在爷爷家这两天没休息好，程半梨在他身上趴了没多久，就又有些昏昏欲睡。
秦燃及时发现了她的困倦，低头问：“我送你回房间？”
程半梨含糊不清地应下，“唔，好。”
秦燃双手分别穿进腋下和膝弯，轻松地将怀里的少女打横抱起，送她回自己的房间。
上了二楼，刚把人放到床上躺下，正准备把她脚上的拖鞋脱下来，就听她迷迷糊糊地说：“我还没刷牙呢。”
秦燃抬头，看到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惦记着刷牙，心下一片柔软，“要去刷吗？”
“要，不然会牙疼。”程半梨向前伸了伸手臂，示意他抱着自己。
秦燃叹息着摇了摇头，认命地抱起她，走向卫生间。
这次他是以面对面的姿势，把她抱过去的。
程半梨被放到镜子前面，她从架子上拿下来牙杯和牙刷，递到秦燃面前。
秦燃不明所以，但还是拿来牙膏帮她挤上。
程半梨把牙刷柄强行塞到他手里，厚着脸皮耍赖：“妈妈帮我刷牙。”
秦燃：“……”
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小兔子牙刷，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道：“自己刷。”
“不要，我的手已经睡着了。”
秦燃捏住她的手腕，想把牙刷柄还回去，可程半梨的两只手都故意握成拳头，不肯接过牙刷。
秦燃正准备把牙刷柄直接插/进她的拳心，可牙刷刚碰到她的食指，他不知想到什么，动作蓦地顿住，瞳孔收缩。
他的耳朵在程半梨的注视下迅速充血变红，没有继续下去，忽然心虚地放开了她的手腕。
程半梨奇怪地看着他的变化，“怎么啦？”
不是在打情骂俏吗？他怎么突然害羞了？
秦燃眼神躲闪，舔了舔干涩的唇，直接站到她身后，举着牙刷头送到她唇边，“张嘴。”
程半梨：“啊。”
涂了薄荷味牙膏的牙刷送进嘴里，程半梨上下牙咬住，能感受到牙刷温柔地上下刷动。
她站在洗漱台前，肌肤瓷白细腻，精致的眉眼微弯，眼含笑意地看向镜子里的秦燃。
秦燃垂下眼睫，假装没看到她的视线，却越来越不自在，脸上滚烫。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左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固定，右手认真地帮她刷牙。
终于完成任务，秦燃将盛满水的牙杯递到她面前。
程半梨没再作，就着干净的水漱口。
冲洗干净的牙刷被重新放回牙杯，一起搁在架子上。
之后程半梨还撒娇磨着秦燃帮她洗脸，帮她涂护肤品。
秦燃面无表情地照做，只当自己在照顾小孩。
忙完了睡前的一大堆工序，程半梨再次被秦燃抱回到床上。
秦燃帮她拉上被子，正准备关灯，视线扫过床头，忽然注意到多出来的那只乌龟熊。
上次过来的时候，它还没有被摆在床头。
他的视线停留得有些久，程半梨刚好注意到，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他送的那只毛绒绒的玩偶。
“之前放在学校，放假的时候把它带回来了。”说着，程半梨起身把乌龟熊捞进怀里，重新钻进被窝。
原来之前它被带到学校了。
怪不得上次没见到它。
“我失眠的时候，喜欢抱着它睡，这样很快就能睡着了。”程半梨抱住乌龟熊，欢喜地亲了一口。
秦燃心中被强烈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填满，忍不住伸手揉了下她柔软的头发，“你喜欢就好。”
程半梨晃着脑袋，主动用头顶蹭他的手心。
“睡吧，”秦燃收回手，浅棕色眼瞳专注地望着她，“我帮你关灯。”
“等等。”程半梨连忙说道。
放在开关上的手指没有按下去，秦燃轻声问：“怎么了？”
“你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为了强调是最后一个，程半梨还特意伸出食指摇了摇，眼巴巴地看着他，“就一个。”
“你说。”
“我想看烟花。”
她一觉睡过了零点，早就过了放烟花的时间。
现在大部分人要么一家人守岁聊天，要么已经早早地上床休息，没人会在这时候放烟花。
想看烟花只能自己放。
但是都这么晚了，去哪能买得到烟花？
想了想，秦燃眨了下眼睫，犹豫着问：“明天再看，可以吗？”
程半梨摇头，“现在就想看。”
“我去看看能不能买到烟花。”说不定24小时便利店会有烟花卖，他打算去碰碰运气。
秦燃说完就准备出门，完全不在乎现在是什么时间。
程半梨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感动得一塌糊涂，声音不自觉又软了几分，甜得像掺了蜜，“不是这个烟花啦。”
“嗯？”秦燃不解。
程半梨目光晶亮地望着他，没有开口解释，打算用行动告诉他。
她的右手握成拳，在他眼前缓缓升起。
秦燃开始还一头雾水，等她的手举到最高处，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伴随着上下唇碰撞发出的“砰”的声音，程半梨的五指迅速分开，像烟花一样在他眼前绽放。
“这是妈妈教我的，在屋子里也可以放的烟花。你可以放给我看吗？”程半梨从床上坐起来，眼里噙着淡淡的怀念，期待地看他。
秦燃缓缓点头，“嗯。”
他摸了摸脖子，深呼吸两下，才开始笨拙地模仿她的动作。
过程中忽然觉得很羞耻，他再次红了脸，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拳头伸到最高处，停留在半空中，像是在等待谁的命令。
程半梨眼中漾开星光，兴奋地发出拟声词：“砰。”
秦燃别开视线不敢看她，“唰”地一下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放起了幼稚的烟花。
这是程半梨今年第一次看到烟花。
她屏住呼吸，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卧室里一时间很安静。
过了会儿，程半梨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到秦燃怀里，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
树袋熊圈住他的脖子，在他右边脸上很响地亲了一口，“小燃，新年快乐。”
秦燃微怔了瞬，回神连忙伸手托住她。
他低头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送上自己的祝福，“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