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庭收回了快要拧上谢子隐耳朵的手,上下打量着那个黑衣女人,心想大部分人都已经吃上了,却还都没有吃完,当不当正不正的时候,这是洗的哪门子手。
“你是这儿管事儿的?”花满庭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抓我们过来?”
黑衣女人把视线移过来,和正扫视的花满庭撞上,清冷倨傲,“九死宫,是你们来了,就走不了的地方。”
九死宫这个名字,花满庭第一次听到,其他人却已经是第二次听了,可心里还是一颤,感觉面前的菜都不香了。
听听这名字取的,九死宫,“九死一生”,比叫十死宫还让人忐忑不安。
“你,”黑衣女子轻抬玉手,指着年轻母亲怀里的女娃娃说,“按座位坐好,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年轻母亲吓得直筛糠,紧紧抱着女儿,都不敢直视黑衣女子。
忽然“砰”地一声,一扇窗户被风吹开了,众人都吓了个激灵,风卷了进来,竟吹得人睁不开眼,混夹的雨丝砸在脸上,冰凉。
奇怪的是,那大风似乎只对他们十个客人有效,桌子上的杯盘酒壶居然都纹丝不动,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劈了下来,后面跟着一声炸雷,“咔嚓”,“轰隆隆”。
众人缩在椅子上,越团越小,恨不得把自己卷巴卷巴塞进地缝儿里。
一道道闪电劈下来,鞭炮一样的雷声不时炸响,连番轰炸着人们的心脏。
仿佛下一道闪电就会劈到自己身上。
年轻母亲把女儿抱得更紧了,女娃娃不知道是被这种场景给吓的,还是被母亲勒疼了,哇哇地哭着,母亲只好把女儿的脸埋在自己的身上。
姑娘缩在椅子里,无声地哭泣。
老头儿眼又翻了白,但死死盯着手里还没吃完的半个肉包子,就是强撑着不肯晕过去。
而混混二人组,居然抱在了一起,两个大男人涕泪横流。
两只纸老虎。
那个小男孩儿,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真的这么镇定,坐姿如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因为风大而闭着眼。
花满庭手轻轻挥动,撑起了一道淡粉色的结界,结界挡住了风,也阻隔了雷声。
众人渐渐放松了下来,怔怔看着那道薄如蝉翼若有似无的屏障。
“松手。”谢子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年轻母女身旁,轻轻拍了拍年轻母亲的肩膀,“把孩子捂得没法喘气了。”
年轻母亲正自愣神,肩膀突然被人拍,吓了一跳,呆了一呆,这才慌忙把孩子的小脸儿给转过来,倒是还在喘气儿,只是一直紧闭着双眼。
谢子隐抬手轻轻在女娃娃的额头上抚过,一股白气灌入孩子的头里,那女娃娃便慢慢醒转,睁开了眼,“娘。”
那年轻母亲要起身道谢,谢子隐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便转身过去关上了窗户。
可就在同时,大殿里传出巨大的金属敲击声,像是在敲钟,一声“咣”之后就是绵延不绝的“嗡嗡”声,隔一段时间再来一下“咣”,吓得人一哆嗦。
跟雷声不同,这声音就像是在耳边响,在脑袋里响,在心里响,不仅震耳欲聋,脑袋和心脏也说不上来的难受,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还伴随着强烈的心悸,捂耳朵都不管用。
水晶结界,失效了。
花满庭的心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迅速发现了微微抖动着的幽冥鼎就是声音的来源,可并没有人碰它。
里面的火还在烧着,火苗跟着鼎的抖动颤动着,却并没有要灭掉的迹象。
谢子隐应该是劈了两把椅子扔进去点着了。
已经烧了大半天,木头却燃烧得很慢,火一直保持得不错,不知道是椅子的木料特别,还是那个鼎有奇效。
还真是个傻子,花满庭想,怕自己冷,撑道结界不就行了。
不过,他修的仙术偏进攻,可能对防御结界研究得并没有那么多。
而她的父皇和皇兄认为她是个女孩子,则让她主要修习防御和逃遁,以及一些没什么大用的奇技淫巧,她倒也乐于钻研这些,创造了各种用途的结界。
谢子隐站到了花满庭身后,这让她安心不少。
巨大的怪响还在继续,着实难挨,好几个人已经从椅子里滑到了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那老头儿已经横躺在地上不动了,半个肉包掉在身边。
谢子隐赶紧过去查看,发现老头儿已经没有了呼吸,应该是年纪大,心脏承受不住。
待要施术救人,却发现他的仙术根本使不出来,他已经失去了驾驭仙术的能力!
一时间,谢子隐愣住了。
花满庭跑过来,拉着谢子隐的胳膊,示意他要跟他说话,看谢子隐的表情似乎也正要跟她说话。
但怪响太大,两个人就算是面对面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能比比划划,好在两个人所想的本是一件事,稍微一对就都明白了。
谢子隐拉着男孩儿站了起来,花满庭过去跟那对年轻母女比划,那位母亲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紧紧抱着女儿。
那位母亲一看就明白了花满庭的意思,但就是抱着女娃娃不松手,花满庭觉得心累,那种怪响又使人极其烦躁难受,一瞬间都想上手抢孩子了。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依然比划着说自己会坐在女娃娃的旁边,叫她不要担心,但那母亲却还是不肯撒手。
头大。
正在花满庭不知所措的时候,谢子隐走过来,看了看女娃娃,指给年轻母亲看她紧闭的双目,又试了试呼吸,然后比划着示意是被震得昏了过去。
年轻母亲一看就慌了神,手松开了,愣愣地看着谢子隐把女娃娃抱到了旁边的椅里放好。
花满庭赶紧坐下,一扭头,见那男孩儿已经在她另一边坐好。
谢子隐快步跑到对面,把在地上或翻滚或挺尸的人一一拉起来塞进了椅子,最后自己也坐下了。
一瞬间,怪响果然戛然而止。
耳朵里却还在嗡嗡作响。
众人都还在愣着缓神儿,谢子隐已经隔空点了一道白气过来,没进了女娃娃的额头,源源不断输送片刻,女娃娃便醒了过来。
年轻母亲再次眼含泪花,对着谢子隐千恩万谢地作着揖。
谢子隐淡淡地微微颔首。
*
“这就对了,遵守规矩就能多活一会儿。”黑衣女人说,一挥手,一直捧着盥洗盆的丫鬟们排着队,有序地走到了饭桌的两侧,一对一在人们身边站定。
另有两个壮汉,把老头儿的尸体拖了出去。
“老爷爷怎么了?”女娃娃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年轻母亲吓得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还要往怀里抱,被花满庭制止了。
“老爷爷累了,他们扶他下去休息。”花满庭笑着跟女娃娃说话,吸引她的注意力。
“洗了手才能吃饭,不知道吗?怎么这么心急。”黑衣女人根本没作理会,训话道:“没规矩。”
不是你让赶紧吃饭,多吃点儿的么,怎么什么都让你给说了。
花满庭心里想着,嘴上却问道:“这里是镜中的虚幻空间吗?”
“公主怎么也这么沉不住气?”黑衣女人说,“谜底一下揭穿了,该多无趣。要自己慢慢去探索,才好玩儿,不是么?”
“你知道我是谁?”花满庭有些暗暗吃惊,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不只是你,”黑衣女人轻轻一笑,“这里所有人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
“那你还敢把我掳来!”花满庭怒道,“你就不怕我皇兄踏平了这里!”
“我自然是不敢。”黑衣女人又是一笑,“但我的主人敢。”
花满庭刚要开口问她家主人是谁,却被黑衣女人抢了先,“公主稍安勿躁,先用饭吧,主人特意为您准备的晚餐,可都是您爱吃的。”
听到这句话,花满庭愣了一下,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残羹冷炙,确实大部分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菜,但也有一部分不是。
想必黑衣女人嘴里的主人,应该是她的旧识,但她一时之间想不到她认识的哪个人敢把她抓过来,困在虚幻的空间里陪他玩儿游戏。
活腻味了么。
“你说你们,都抢什么,又不是不管饱。”黑衣女人叹了口气,“先好好洗手吧。”
众人像是得了命令一样,转过身,哗啦啦认真地洗起了手。
那混混二人组怕是这辈子都没这样洗过手,皂角涂了一遍又一遍,洗完都感觉白了一度。
洗手的时候,花满庭趁机抓住了丫鬟的手腕,那丫鬟却不躲不动,任凭她按着手腕切脉。
果然是这样。
花满庭在心里想,我说怎么看着这么不对劲儿呢。
意料当中,却还是有点儿惊讶。
*
伺候完众人洗手,黑衣丫鬟们把菜都撤了下去,又端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过来,有的菜还上了双份,比如烧鸡。
谢子隐把两只烧鸡都拿了过来,一盘放到了姑娘和年轻母亲面前的桌子中间。
第一次上的那只鸡,整个被混混二人组给霸占了,就算能抢到,可被那两双大黑手撕来扯去的鸡,谁看着还会有胃口呢。
但烧鸡的味道是真香,盖过了所有菜的味道,一直萦绕在整个大殿里,就算刚才的大风也只是短时间把味道吹得淡了,一关上窗户,立马就又浓郁了起来。
再加上混混二人组连吃带吧唧的吃相,真是勾人。
就连本来没有那么爱吃烧鸡的谢子隐也感觉馋得不行,更别说本来就恨不得一天三顿吃烧鸡的花满庭了,都不知道偷瞄了多少眼。
所以,另一盘烧鸡,谢子隐就放在了自己前面,拆鸡。
拆得有条不紊又很快,骨头也剔得极干净,还把肉按照各部分原本的位置摆了盘。
“筷子我刚才只分过菜,还没有用。匕首是我自己打造的,这也是第一次用。”谢子隐边说边绕到对面,站到了花满庭和男孩的中间,先是把两个鸡翅膀都夹给了花满庭,然后给男孩儿夹了一个鸡腿,“以前除了保养,它从来没有出过鞘。请大家放心食用。”
谢子隐把另一个鸡腿夹给了女娃娃。
那个女娃娃只要是睁着眼,视线就没离开过谢子隐,见谢子隐亲手给她夹了一个大鸡腿,更是笑成了一朵花,仰着小脑袋甜甜地说:“谢谢哥哥。”
“不客气。”谢子隐也笑笑。
果然,女人无论多大,都是喜欢帅哥的。
花满庭拉了拉谢子隐的袖子。
“嗯?”谢子隐侧转过身子,微微俯了身听着。
花满庭把一个鸡翅膀夹回了谢子隐手里的盘子,“辛苦。”
谢子隐愣了愣,说:“我这儿有这么多鸡胸肉呢,你爱吃鸡翅膀,你多吃点儿。”说着又要把鸡翅膀夹回花满庭的碗里。
花满庭拿筷子挡了回去,“鸡胸肉有什么好吃的,又干巴又没有味道。”
谢子隐的筷子依然抵着。
“你别再推来推去的了,叫人家看了,以为咱们一年到头吃不上一个鸡翅膀似的。”花满庭直接把鸡翅膀按回了盘子里。
“谢夫人赏。”谢子隐笑得很不值钱。
“谁是你夫人。”花满庭白了一眼。
*
吃完饭,居然还上了甜点。
这囚徒做的,待遇还不错。
不过,可能这么想的,也就只有花满庭一个人。
经历了刚才那场惊吓,加上还死了一个人,除了花、谢及伺晨三人,其他人都是面如金纸,失魂落魄,谁还有心情吃饭,更加不会感觉有多好。
那个姑娘一直小声地啜泣,一口都没再吃。
年轻的母亲一直紧紧抓着女儿不放手,根本腾不出手来吃。
连混混二人组都蔫了。
倒是那个男孩没什么变化,可是脸本来就挺惨白的,还本来就话少表情少吃的也少,所以也没个对比。
最后,另一只鸡也让谢子隐拆着分了。
花满庭吃了两个鸡翅,谢子隐吃了一个鸡翅和一个鸡腿,伺晨也吃了一个鸡腿。
“香!”
花满庭摸着肚子感叹了一声。
谢子隐看着她笑,花满庭白了一眼,转开了视线。
甜品是汤圆。
可能是考虑到大家吃了两席,都吃得差不多了,又受了惊吓,不太能有胃口,所以每个人的碗里只放了三只汤圆。
花满庭看着碗里的汤圆直发呆,太撑了,吃不下。
忽然感觉胳膊被人碰了碰,余光里看到男孩儿把他自己的汤圆碗推了过来。
“姐姐是不够吃吗?我这里有。”男孩儿怯生生地说。
花满庭侧过头去,看着男孩儿笑了笑,把汤圆碗推了回去,“你吃吧,我吃不下了。”
男孩儿愣了一下,“姐姐不爱吃汤圆吗?”
“还行吧,吃也行,不吃也行,不讨厌,也没有特别喜欢。”花满庭说。
男孩儿瞪大了眼睛,像是吃惊的样子,仿佛花满庭的回答应该是特别喜欢吃。
“怎么?”花满庭看着男孩,微微眯了眯眼。
“没,”男孩眼神儿闪了一下,避开了花满庭的视线,“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
花满庭盯着男孩看了两眼,才说:“我对甜食,一般。”
说着便欠起身子,把汤圆碗推向了斜对面,“听说你爱吃甜的,给你吃吧,我吃得太撑了。”
谢子隐一欠身接了过来,跟自己的汤圆碗并排放到了一起,“夫人还挺关心我,居然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花满庭被气笑了,“脸皮也忒厚了。”
谢子隐嘴唇动了动,想再逗几句,却忍住了,当着这么多人,还隔了张桌子。
怪腻味的。
只好埋头吃起了汤圆。
好甜。
花满庭愣了一下,这反应,是生气了?
谢子隐搬来临仙镇得有多半年的时间了,几乎天天风雨无阻地上门拜访,花满庭到哪儿都跟着,天天一见面就斗嘴,每天都是在斗智斗勇,想着怎么甩掉他中渡过。
刚才居然没有回嘴!
太不正常了。
谢子隐一抬头,看见花满庭正拧眉看着他,咕咚一口就把刚放进嘴里的汤圆整个给吞了下去,噎得他给自己拍着顺了半天才把卡在嗓子里的汤圆给拍了下去。
“你怎么了?”谢子隐问,“是哪儿不舒服吗?”
花满庭摇了摇头,可眉毛还是皱着的。
这种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就是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
表情明明就是有事。
谢子隐心里有些焦躁,把自己的那碗汤圆拿过来的时候,声音就大了点儿。
真生气了。
花满庭心里想。
天天开的玩笑,天天说的话,怎么今天就生气了?
噢,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肯定是觉得没面子了。
毕竟是当今的十一皇子呢。
花满庭叹了口气,心里有点儿不爽,是对自己的不爽。
果然像哥哥说的,太自我了,一点儿都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