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马车里一共坐着三个人。
被称为‘宋先生’的人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
他的坐姿有几分随意,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搭着,锁骨若隐若现,瘦弱得呈现出几分病态。
听到青年的话,宋溪唇角轻轻弯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放平。
他轻咳两声,声音有些虚弱:“那处山寨能够在并州牧的眼皮子底下存在那么久,肯定有古怪。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祁三公子可以尝试去争取一番。”
对于宋溪称呼自己为‘祁三公子’而非‘主公’,祁珞是有些失望的,但很快,他又强打起精神来。
这年头,不仅是主公要挑选谋士,谋士也会认真挑选自己要辅佐的主公。
在祁珞看来,宋溪既然跟在他身边,就说明宋溪是看好他的。只要他能成功收服山贼,展示自己的能力,想要得到宋溪的效忠并不难。
祁珞抬手,掀开马车帘,隔着朦胧细雨注视远方。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赶到龙伏山脉了。
入了秋后,雨水明显多了起来。
衡玉撑着油纸伞,正站在高处检阅士兵的训练。
这两三年时间里,老天爷并没有给百姓太多喘息的时间,天灾和兵祸不断上演,北方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
所以龙伏山脉的人也越来越多,如今早已超过两万人。
为了容纳下这两万人,衡玉悄悄将龙伏山脉周边的其他几个山脉也占据了。
如今她坐拥四大山脉,绝对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有了充足的人口后,衡玉在暗地里组建一支八千人的军队。
当然,她美名其曰:山寨护卫队。
这个消息被她封锁得极好,即使是消息灵通如并州牧,也以为她手里顶多有一支两千人的军队。
士兵的日常训练结束后,陈虎冒雨跑到衡玉身边,抱拳行礼后道:“大当家,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在山脉各处安插了眼线。”
衡玉点头,随口问道:“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陈虎刚回了句没有,只见不远处有个身穿蓑衣的少年飞快往这边跑过来,来到跟前便迅速抱拳跪下:“大当家,大队长,我们发现了一个探子。”
陈虎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衡玉觉得好笑,主动问道:“探子?是哪个世家的人?”
她花费了三年时间,成功搭建出一条贯通南北的商路。
平城胡氏是被她推到明面上的工具人,但就算胡家努力遮掩,在并州几个大世家的探查下,还是发现了隐在背后的龙伏山脉。
所以这段时间,并州不少世家都派了探子过来,想要打探龙伏山脉的虚实。
少年回道:“都不是,这个人似乎是……冀州来人。”
冀州!
在衡玉沉思之时,少年继续道:“那人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在我们的审问下,他很快就说了他家公子不日便会路过我们山寨,如果我们山寨选择归顺他家公子,就能由匪变兵,吃饱饭不再是难事。至于大当家,日后也必然会有取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后来,少年的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那人的公子当真是穷酸,想收买他们,好歹也拿出好一点的条件啊,他们山寨的人在两年前就不缺那一口饱饭了!这么穷酸的人还给他们大当家许下承诺?大当家富得能用各种千金难求的香料砸死他!
衡玉琢磨过来:“他家公子是不是姓祁?”
过段时间就是并州牧五十岁生辰,按照原剧情,男主祁珞作为冀州牧的嫡子,特意过来并州为并州牧庆生,顺便收服了陈虎。
少年挠挠头:“似乎是的,他说他家公子是冀州牧的嫡子。”
好家伙!
衡玉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向系统感慨:“运气来了,真是怎么挡都挡不住。”
她正想着扩充谋士团的规模,祁珞就过来给她送人头送装备了。
这个世界的男主居然如此体贴。
其实这三年里,衡玉在并州网罗(挖墙角)了不少人才。但是那种顶尖的人才又不是大白菜,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没能把顶尖人才收入麾下。
祁珞来得这么是时候,她不发挥下山贼的优良传统,都有些对不起大当家这个名头了。
衡玉抬手按在剑柄上,对陈虎说:“有人要我归顺于他?”
陈虎狞笑,抬手在脖子上抹了抹:“大当家放心,别说他只是隔壁州牧的儿子,就是咱们并州牧的儿子过来也不行。”
他家大当家在并州可是跟并州牧平起平坐的。
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倒是猖狂。
“这话说得好,不过我寻思着,祁公子远道而来,我们还是得让他感受下龙伏山寨的特有文化。”
陈虎愣住,这话他接不上啊,他们山寨有什么特有文化吗?
“笨。”
衡玉不满地用手中竹枝敲了敲陈虎的肩膀。
“打劫啊。”
陈虎大汗:“大当家,我们不是早就从良了吗。”
为什么大当家对这些事情如此有热忱。
对上衡玉危险的视线,陈虎瀑布汗,迅速改口:“不过大当家说得对,远来是客,就算我们早已从良,也应该本着好好招待客人的想法,让那位祁公子感受到我们龙伏山寨的热情。”
衡玉满意了,她的手下们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去吧,我素来喜欢以理服人,打劫的时候记得有礼貌一些。”
这可是千里送谋士的情谊。
陈虎一个踉跄,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
龙伏山脉十里地外,祁珞一行人正在安营扎寨。
下雨天天黑得快,这时候才刚是吃晚饭的时间,周围便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仆人将做好的饭菜送上马车,祁珞他们待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用膳。
用过东西,祁珞说起龙伏山寨:“我已经派侍卫前去秘密探查。不过也叮嘱侍卫,如果不小心被山寨的人抓住,不用特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晓之以利害。”
祁珞的这个安排没太大问题,中年谋士抚摸长须,赞同地点了点头。
宋溪捧着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垂下眼,盯着在碧绿茶水间上下沉浮的一片碎茶叶。
他的消息比祁珞灵通,知道茶叶这个玩意是最先从并州传出来的,但茶叶的产地具体在哪里,一直没有能够摸索出来。一来二去间,宋溪就怀疑起了那个神秘的龙伏山脉。
如果那个龙伏山脉真的有异常,祁珞的这个做法估计是会打草惊蛇啊。
宋溪轻抿茶水,正打算出声提醒祁珞一二。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狰狞的狂笑声。
“好久没遇到这么肥的肥羊了,兄弟们,上!”
在陈虎喊话之前,他的手下们早已摸到车队附近。
一听到陈虎的喊话,一半人猛地从草丛里起身,身披蓑衣手握弓.弩,气势锐利得绝对不输军中精锐。
另一半人早已适应夜间作战,迅速贴近祁珞的侍卫们,卸掉侍卫武器的同时,顺势将他们都撂倒在地。偶尔有侍卫反应迅速进行反击,在几个人的包抄下也迅速败下阵来。
等祁珞撩开马车帘,想下马车指挥作战时,整个人都懵逼了。
两百多个山贼燃起火把,一片火光照耀之下,陈虎身披蓑衣站在马车边上。
他抬起手,慢悠悠将斗笠摘下来,露出自己那张粗矿的脸。
祁珞咬牙:“你就是龙伏山寨大当家!?”
陈虎乐了,顺着他的话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应话时,不少手下发出欢乐的嘘声,似乎是在调侃他,直把陈虎气得瞪眼。
祁珞没品过味来,只是越发确认陈虎就是龙伏山寨的大当家。
祁珞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隐在袖子里的手攥紧成拳头,祁珞冷声道:“我乃冀州牧之子,此次前来并州,是为了给并州牧贺寿,马车上的东西也是送给并州牧的贺礼。你们若是敢劫了这几辆马车,就等着并州牧的雷霆之怒吧。”
陈虎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盯着祁珞。
他好像知道自家大当家为什么会喜欢用这种眼神看人了,实在是对面的人犯蠢得不加收敛。
“我们大当家说了,马车里的几位远来是客,所以要我们礼貌一些。”
“还请几位贵客不要让我难做了,不然的话,我会先把人揍一顿,再以礼相待。”
祁珞脸色微变,失声道:“你不是大当家?”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瘦削白皙的人按在他肩上,宋溪的声音轻飘飘传出来:“形势不由人,祁三公子,我们静观其变。”
在祁珞的刻板印象里,山贼首领应该都是些虎背熊腰、声音粗犷的男人。
当他看到身穿墨色长袍、剥着栗子走进屋内的衡玉时,同样有着颜控属性的祁珞还在疑惑这个清幽如山间晨松的少年怎么会出现在山寨里,莫非也是被劫掠到山寨上的?
这般霞姿月韵的少年进了山贼窝,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直到陈虎乖乖抱拳行礼,对着少年恭敬喊了一声“大当家”,祁珞呆愣片刻,脸上出现震惊之色。
衡玉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微微后仰,姿势有几分懒散。
她饶有兴趣地支着下颚,翘着二郎腿打量祁珞这位原男主。
现在祁珞还很稚嫩。
这种稚嫩,指的是他的气质,像极了初出茅庐的人。
按照原剧情,直到一年后,他的父亲冀州牧病重,祁珞被迫肩负起整个冀州的重担,他才在几位幕僚的辅佐下迅速成长,最终加入角逐天下的行列,耗费整整十余年时间,方才成为最终的赢家。
容家军经过几方势力的争夺,在祁珞攻占并州后,选择归顺祁珞。
所以说啊,雍宁帝费尽心思除掉容家、乐家贺家他们努力往容家军里插钉子,后面却便宜男主了。
衡玉觉得这样的剧情发展实在是好笑。
视线微移,衡玉看向站在祁珞身侧的病弱青年。
青年清瘦却不单薄,背脊挺直犹如一柄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刃,眉间的书卷气又冲淡了这种锐气。
按照剧情比对一番,衡玉一拍桌案,吩咐陈虎:“陈虎,对这位先生怎么如此不客气,快去给先生搬张舒适的椅子。”
这位青年,应该就是男主手下最受器重的谋士——宋溪。
陈虎不知道大当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去搬了一张太师椅。
衡玉又指着另一位中年谋士:“还有这位先生也是,以礼相待啊,我不是都叮嘱你要以礼相待了吗。”
陈虎:“……”
大当家,你说的明明是让我以理(揍人)服人。
他憋得险些内伤,低着头再次搬来一张椅子。
祁珞眉间染上几分期待之意,既然两位先生都有了座位,就说明这龙伏山寨的大当家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身为冀州牧之子,应该不会被这位大当家特意为难的。
但祁珞左等右等,只等来上首的衡玉说:“我们山寨的人素来讲究。”
“祁公子知道我们的规矩吗?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念完这句口号,衡玉还在心里回味了一番。
别说,怪不得当山贼的都喜欢念这首打油诗,虽然俗,但是够朗朗上口。
“我看祁公子长得不错,我们山寨里有不少适龄的小娘子,她们应该会很喜欢你的皮相。如果祁公子不拿出买命钱,就留在山寨里面加入我们吧。”
祁珞神色大变:“你们要多少钱?”
衡玉打量一眼祁珞,撇了撇嘴:“你的话,一万斗米。”
她真把冀州牧的儿子扣押在山寨里,不说冀州牧会不会暴跳如雷,并州牧就不会放过她的耳朵,所以开个价意思意思就好了。
衡玉本人不缺侍卫,而且那些侍卫分明就是祁家的家将,只会忠于祁珞,她留着没什么大用处:“侍卫的话,打包价五万斗米吧。”
祁珞:?
“至于两位先生。”
提到宋溪和中年谋士,衡玉脸上终于露出高兴的笑容。
谋士好啊,谋士全都是能为她分担工作量的劳力,她必然要珍之重之。
“他们二人的话,各是一百万斗米。”
做主公的,一碗水必须端平,不能厚此薄彼了,所以他们两人的身价都是一样的。
祁珞:???
这个开价为什么这么不合理?这位大当家的数术是不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