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其中很多细节难以赘述,有关近来江湖中的各种流言,我们太一宗将在宴会上当面为诸位做个答复。”
这是从太一宗里传出来的原话。
但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办宴会,怎么看……都有几分鸿门宴的意味。
在江湖人为此议论纷纷时,太一宗几十里外的一条溪流里,钟离乐靠着憋气之法在冰凉的溪水里躲了许久。他的身体失血过多,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实在是头晕脑胀得难受,钟离乐将自己藏在袖间的匕首拔了出来,朝手臂狠狠划了一刀,借着这股剧烈的疼痛再次保持清醒。
待到日暮四合,周遭的内力气息全部消散,钟离乐终于忍不住,他拖着疲倦而沉重的身体上岸,躲藏进稻草丛里,倒头就晕了过去。
浑身的衣服都是湿的,加上失血过多,钟离乐这一觉睡得并不舒坦,等他迷迷糊糊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依旧是黑夜。
钟离乐两只手支着地,勉力从地上站起来,踉跄地往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在前面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似乎是有一个商队在那里安营扎寨。
钟离乐不敢贸然凑近,他悄悄藏在一棵粗壮的树后,耐心听着两个负责守夜的侍卫的闲谈。
得知他们这支商队的最终目的地是京城长安后,钟离乐轻手轻脚,寻了个办法躲进一个空荡荡的货物箱里。才在箱子里藏好,钟离乐就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再次昏睡。
“你们觉得太一宗突然举办这场宴会,像不像鸿门宴。”
长安城最大的酒楼里,此时坐了不少江湖人,他们坐在一起谈论着近日江湖中最受瞩目的事情。
一名老者猜测道:“不可能吧。以太一宗的号召力,前去参加这场宴会的江湖人士至少会有上千人,太一宗怎么敢对这么多人出手。不过这场宴会期间,不会特别太平就是了。”
旁边人连声附和:“说得也对。”
衡玉抬手,压低头上戴着的斗笠,将自己的脸遮挡住,继续认真听着他们的谈话。
在酒楼里枯坐近两个时辰,衡玉终于有些遗憾地发现:这些江湖人士基本都觉得太一宗不会在十二月初一的宴会上搞事。
但是衡玉的判断正好和他们相反。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机,恰好就是最正确的时机。
要知道,太一宗可是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密谋这一切了。他们要钱有钱,要绝顶高手有绝顶高手,要绝世功法有绝世功法,就算突然间行动会显得仓促了些,但已经有了前期十几年的积累,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无论她的猜测对不对,她都要早做准备才是。
长安城近来多雨,衡玉穿着一身黑袍,手握折扇,撑着油纸伞慢慢穿梭在长安城的街道间。
很快,她从热闹的主街道绕进一条人迹稀少的巷子里,来到六扇门的侧门,被一个做六扇门捕头打扮的人恭敬请了进去:“明初公子,你到了。”
衡玉颔首:“麻烦带我去见何统领。”
六扇门是隶属于朝廷的机构,它的主要职责是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代朝廷约束江湖中人。
何统领今天推掉了所有的公务,安静坐在厅堂里,耐心恭候着客人抵达。不多时,外面传来轻轻的交谈声,然后是脚步声和推门声同时响起。
何统领抬眸,就看到那逆光走进来的俊秀少年——闻名江湖多时的少侠,明初。
何统领恭敬地请衡玉坐下,为她奉上茶手,与她随意聊着江湖里的趣事。寒暄过后,衡玉话锋一转,将一封信递给何统领,请他认真过目信上的内容。
信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何统领读完这封信后,一直在沉默。他垂眸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魁梧而威严的身材带着极重的压迫力。
衡玉用两只手捧着茶杯,耐心等待着何统领的回话。
“明初公子。”何统领突然抬头,直视衡玉,“你为什么要帮朝廷?”
衡玉道:“因为这件事交给朝廷来善后,更合适。”
“你不讨厌朝廷?”何统领觉得有些意思。
衡玉没有丝毫迟疑地摇头。
这个世界里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但侠以武犯禁,江湖太容易生乱了,有朝廷约束它自然是好的。六扇门既然存在,就有它存在的意义。
何统领察觉到她言谈间的友好,斟酌片刻,点头道:“十二月初一,我们六扇门也会去凑这个热闹。”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衡玉起身,告辞离开。何统领亲自送她出去,即将出了衙门侧门时,何统领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令牌:“不知道明初公子有没有兴趣成为六扇门客卿?”
对六扇门心存善意的武林高手不多,现在难得遇到一个,如果能够拉拢一番自然是极好的。反正他需要付出的就是一块客卿令牌和每年定量的供奉。
衡玉轻笑,有了这块令牌,以后她行事也能更无所顾忌些。她直接接过收好:“我自然是有兴趣的,希望接下来合作愉快。”
见她收下令牌,何统领对她的态度又热情几分,亲自将她送出侧门才折返回府。
衡玉撑着素净的油纸伞,缓缓凝视着这座千年古城,就在她即将绕出巷口时,衡玉隐约间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打量她。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斜后方。
当看清那个人沧桑的形象后,衡玉眉梢微挑,诧异又好笑道:“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明初!”认出衡玉的模样,钟离乐下意识想朝她走来,但看着她风姿出尘的模样,又不好意思地停住脚步。
他这些天藏身在商队里,穿着的衣服还是那身血衣,不仅是看着狼狈难堪,身上的味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衡玉却面色如常,迈步走到他面前,将自己手上的油纸伞斜移到他头顶,与他共撑着:“你现在这种情况,再淋一场雨,第二日必然会病倒。”
钟离乐讪讪一笑,不再拒绝。
“我的住处离这不远,我带你回去吧。”衡玉说着,又有些头疼起来。
钟离乐现在的情况不明,很显然,她是不可能把钟离乐带去酒楼,只能让他跟着自己回书坊里住着。但是,书坊里有‘天机的手稿’,有‘戚衡玉的洗炼剑’。
洗炼剑还好,被她小心藏起来了。但天机的手稿和《江湖趣闻》这本书随处可见,这就不好隐瞒了。
在衡玉思考该怎么解释时,钟离乐突然问起她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城里。
衡玉的神色瞬间苦恼下来,抱怨道:“还不是天机前辈。”
这件事当然都怪天机。
明初原本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小镇上修炼,结果三个月前收到天机的信。信上,天机给了她一个地址。明初不明所以,只好收拾东西,日夜兼程赶来长安。
“我来到长安后,沿着天机给的地址到了那个小书坊,发现我居然成了书坊的小老板,而天机把他的好几本手稿都留给了我,让我赶紧整理出《江湖趣闻》。”
钟离乐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只是侧头听着衡玉说话,神色平静,也不知道有没有信了她这番合情合理的忽悠。
绕过一个拐角,书坊后院近在眼前。
衡玉用内力直接给钟离乐烧了热水,在他沐浴时,她吩咐自己的婢女赶紧跑去帮钟离乐买男子成衣。
使唤了婢女,衡玉自己也没闲着。她去了附近的药房,开了三副驱赶风寒的药。
等衡玉提着药回到家,钟离乐已经穿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屋子里。他长发仍然滴水,干脆披散开,身上还带着刚出浴的雾气,眉眼狭长却不凌厉,透着淡淡温和。
“自己去煎药。”衡玉将药包抛到桌面上。
钟离乐故作委屈:“哎,好歹我也是伤患。”
衡玉失笑,把它转交给婢女,她在钟离乐对面坐下:“说说吧,这回是遇到什么事了?”
提到正事,钟离乐瞬间正色。他拧紧眉心,沉沉开口。
衡玉用明初的身份初入江湖时,就曾经向钟离□□露过她和太一宗有仇。后来她用主马甲再次遇到钟离乐,也说起她和太一宗有仇。再加上涂家的事情,和马贼的事情,让钟离乐觉得太一宗非常危险,里面肯定潜藏有无数秘密。
所以……颇具冒险精神的钟离乐想尽办法,潜入了太一宗。经过半个月的潜伏,他成功发现地下行宫的入口。
“行宫?”衡玉重复这个词。
这世间,只有一种宫殿能够称为‘行宫’,那就是在京城之外供天子居住的宫殿。
“是的。”钟离乐表示自己没有用错词,只不过这行宫,不是当今天子的行宫,而是前朝皇帝的行宫,“我在行宫那里,看到了前朝穆元帝的刻字。”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成功串起来了。
太一宗为什么想要号令江湖,为什么要插手漕运,为什么要与马贼勾结打劫商队并且意图掌控塞外……他们的的确确是想要起兵造反,目的就是推翻当今皇帝复|辟前朝!
钟离乐继续道:“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探明究竟,就被太一宗的人发现了行踪。当时环境黑暗,我想要转身逃离行宫,慌忙中与人对了几掌。那人似乎正处于突破的关键阶段,被我击得体内真气紊乱。”
正是因为那人暂时无力追踪他,钟离乐才寻到逃离的机会,九死一生逃出太一宗。
听到这里,衡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个与钟离乐激斗的人肯定是太一宗掌门,他当时很可能在突破,结果被钟离乐击得走火入魔,所以太一宗才会推新任掌门上位。
沉默一瞬,衡玉道:“看来太一宗是未免夜长梦多,所以才打算提前行事。”
“我也觉得太一宗突然广邀江湖人士,必然所图甚大,所以到长安城后急急忙忙前往六扇门,想要寻六扇门何统领,将我看到的事情都告诉他。”钟离乐长长舒了口气。
结果他刚拐进巷子就碰到了明初,这实在是令人倍感惊喜。有了明初在身边,他那紧绷着的神经也能放松不少,他知道这位好友非常可靠。
婢女将熬好放凉的药送进来,衡玉拍拍钟离乐的肩膀,温声道:“这些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喝完药后先去休息。”钟离乐连日奔逃,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也许是因为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也许是因为伤口感染导致的,当天夜里,钟离乐发起高烧。衡玉早有预料,但还是被折腾得不轻。
连着烧了两日,钟离乐终于退烧。
才刚退烧,当天他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衡玉只能感慨,怪不得原剧情里钟离乐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能留下一条小命,不说别的,这生命力就堪比小强了。
这天上午,衡玉正在院子里练功。
钟离乐现在不能动用内力,只是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他认真而珍惜地捧着天机的手稿,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翻看起那几本手稿。
轻功步法刚练到最后关头,衡玉就听到钟离乐的声音——
“咦,明初,手稿上的这页字迹,怎么有几分像是戚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