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孟小鱼刚刚指挥众人将报纸印完,褐樟满脸喜色地闯进了地下印刷室。
“主子!”褐樟叫道。
“褐樟,”孟小鱼看了他一眼,“你来的正好,叫几个人来,把这些报纸搬到门口发了。另外,叫吕家纸厂再送两车纸过来。如此无偿发报纸,耗费太大,明日起我们将印的报纸减少三成。”
孟小鱼刚说完,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管愈伴着笑声进来:“我正想着你如此会花钱,我若再不回来,怕是要把我的府邸都卖了用来印报纸。”
“阿志哥哥!”孟小鱼欢笑着朝着门口跑,跟正往里走的管愈撞了个满怀。
管愈趁势将她抱住,笑眯眯地看着她。
历经世事的少女眸中仍是一片清明之色。
管愈将她紧紧抱住,忽然鼻子一酸,眼眶一热,便有了流泪地冲动。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着她已属不雅之举,他若流泪,怕是要遭众人唾弃。
他只好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情绪,却舍不得放开怀中的人儿。这一年来眼见的雨雪,耳听的风雷,尝过的酸苦,受过的悲凉,连同这一年的担心与思念全部融入到这拥抱里。
他再次俯首看着怀中的少女,含泪而笑,笑容忽然又僵住:“怎的没了一点肉,脸色也如此不好?”
孟小鱼心中也是波涛汹涌,鼻子发酸,闻言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印刷机:“最近忙活这个,睡得少了点。”
管愈顿露不悦之色,拧眉道:“你被抓去北翌待了十个多月仍是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的,怎的回到宇宁,反而像是我亏待了你一般?”
孟小鱼低声嘟囔:“担心你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啊,故而瘦了。听说你受了重伤,可真好全了?”
这话算是有史以来,她说的最露骨的情话了。
管愈脸色立刻愉悦了不少:”皮肉之伤罢了,早好了。”
孟小鱼不服气道:“箭羽插胸,穿透整个手掌也算皮肉之伤?腿骨被刺裂也算?你还受了刀伤。”她边说边拿起管愈的右手察看,便见手掌中央一道淡淡的疤痕,看上去还真痊愈了。
管愈苦笑起来:“青松和翠柏怎能什么都跟你说呢?我说了要告知你真相,可不包括我的伤。”
孟小鱼嗔道:“他们若不告知我,我便自己跑去找你了。”
管愈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幸亏我让青松和翠柏在此看着你,不然你还真会乱跑。褐樟太听你的话,管不住你。”
站在一旁的褐樟微低着头。他本是来告诉孟小鱼公子回来了,此时却忽然没有了刚开始的高兴劲儿。此刻听得管愈如此说他,他立刻就变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孟小鱼却全然没注意到一旁得褐樟,嗔道:“你怎可如此说?褐樟叫我主子,若他管我,那不是该我叫他主子了?”
管愈放开了环着她的手,指着印刷机说道:“这就是印刷《明事报》的器具?”
“正是。我准备再让人做几个出来,可惜这地方小了点,摆不下。”
“那便摆到上面去。上面还有不少空院子,菡萏院两面临池塘,其他人不能轻易偷窥,我便把那院子划给你做印刷如何?”
“好啊,谢谢阿志哥哥!”孟小鱼笑意盈盈地回道。
“倒跟我客气了。我不在时,你可比主人还像主人,又是挖密道又是印报纸的,甚至敢于颁布政令压制物价。你说说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孟小鱼略显尴尬地低下头:“如若我不如此做,今日你回城路上怕是要看到饿殍遍野了。”
管愈旁若无人地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笑得一脸宠溺:“不过,你这报纸办得倒是极好,我刚好要任命新的宇宁刺史和郡守,颁布新的政令,正好用报纸做通报,也免得到处派人张贴通告。”
“我估摸着你从宇宁关进来后,多不过十日便可回来,怎的竟用了二十多日?”
“宇宁兵变,都城当已收到消息,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定然不会甘心,过几日他们派的兵就该到了。再者,宇宁连着赫西、丽缈和望南三郡,这些郡都有刺史和官兵,我须得防着他们为向上官烈锋邀功而偷袭宇宁,故而先在各紧要路口排兵布阵准备好了,方能安心回来。”
孟小鱼顿觉惭愧。管愈果然想得比她周全。相比之下,她的眼界还是不够开阔,眼光也不够高远,她只想着眼下如何整顿民生,如何安抚民心,却从未想过其实战事还只是开始,更大的战争还在后面等着。
这也难怪,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中,孟小鱼都一直生活在太平盛世,虽偶有边界纷争,却也总是离她很远。而人在太平盛世生活久了,便会对边防战士的辛苦和国家的军事保护变得麻木,以为那些都是平常之事,却从不知军人和国家在背后付出的努力和辛苦。
例如以前的孟小鱼便从不知带兵打仗有多辛苦,对排兵布阵也从不感兴趣。
她抬头看向管愈,问道:“就不可以智取吗?”
“智取?”管愈低笑出声,“我这是防守,不是进攻,如何智取?”
孟小鱼想想也是。管愈从南川借了十万军队,加上尚赫的护卫军,两个关口的军士,顶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人,要进攻很是危险,须得从长计议,而如今最紧要的是如何防守。
“阿志哥哥,你是想把上官烈锋赶下皇位?”
管愈沉吟半晌,正色道:“事到如今,我若再放弃这江山,便亏欠了太多人。我父皇、母后、长公主、王爷、蓉公主,还有众多人都为我而死。世子如今关在皇家大狱,我也几次险些丧命。我听闻若兰妹妹也因此而精神失常?除了打到都城去,我想不出还有何种办法能让我稍稍心安。横竖是万劫不复,我本想负了父母便罢,上官烈锋却不让我安生,我便不得不发起战争。只是这样一来,便要负了百姓,害他们流离失所。”
孟小鱼长长一叹:“从来就是事情改变人,而不是人改变事情。”
“若要救世子出来,我除了杀了上官烈锋,别无他法。”管愈言辞犀利,脸上青雉早褪,轮廓分明,剑眉下双眸如寒星般冷芒四射。
孟小鱼心中一颤,立刻明白了管愈势在必得的决心,忍不住说道:“上官烈锋为了坐到皇位,杀了不少人,也该轮到他还债了。”
管愈停下脚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小鱼儿,答应我,陪我走到底。”
孟小鱼:“……”
她进退两难。
陪吗?还有个活生生的葛若兰与他有婚约。如今,他若要退婚,一是也不知道该找谁去退,宇宁王夫妇已经死了,世子在狱中;二是葛若兰在这世上已经无亲无故、无家可归,也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管愈若退婚,葛若兰怕是从此就要疯掉,管愈也将终身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不陪吗?管愈这一路打到都城,困难重重,凶多吉少。她毕竟是爱他的,怎会舍得他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
“小鱼儿?”管愈见她不答,追问道,眸中星光闪烁。
他也清瘦了不少,虽然依旧惊才绝艳,却越发步履维艰。
看着这样的管愈,孟小鱼真不舍得让他独自闯过刀山火海,再落得个余生苍凉。
她暗暗问自己,她爱他就是为了他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她是否可以为了爱情无偿付出,与他患难与共,荣辱不惊?爱情到底是不是自私的?要多自私?
“好!”她语气坚定,笑容明媚。
说这话时,她心中主意已定。如若他失败了,她陪他赴死;如若他成功了,让葛若兰陪他坐拥天下,她默默离开。
管愈眼眶一红,双手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含泪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