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灯火明亮。
朱厚照穿着薄薄的绸衣坐在凉塌上,面前桌案上,一方白色的冰块丝丝冒着白汽,旁边的摆放着新鲜的瓜果和满满一盏酒。
琉璃盏在灯光下五颜六色,杯中的葡萄酒宛如血色一般。
“皇上,这葡萄酒呀,就得冰镇着喝。这等夏日,甚是解暑。以前宫里不储冰块,这些冰块还是惠安伯送来给皇上消暑的。奴婢想着,今年冬天起,宫里修个冰窖出来,冬天多储些冰块,留着夏天消暑。”刘瑾在旁一边替朱厚照打扇,一边低声说道。
朱厚照点头道:“好主意。准了。”
朱厚照端起琉璃盏来,喝了一口葡萄酒。清凉甘甜的酒水让他全身舒泰。心中不禁感叹起来。
父皇在世的时候,为了节省宫中用度,宫中灯火炭薪都控制的死死的,更别说夏天耗费人力财力去存储冰块了。冬天冷的要命,夏天热的要命。自己可不会像父皇那样,为了节省那么点用度,便那么亏待自己。自己身为大明朝的皇帝,难道这么点享受的权利都没有么?那这皇帝做了何用?
“皇上,乾清宫夏天热得很,要说宫里最凉快的地方,还是在太液池中的琼华岛上。四面都是湖水,地势又开阔,岛上全是树,凉爽的很。要不然,在岛上把豹房造起来,皇上夏天可以住在豹房消暑。离着内宫又远,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岂不舒爽?”刘瑾躬身又道。
朱厚照点头道:“又是个好主意,那岛上倒是风景不错。还有些珍禽异兽养着。赶明儿弄些虎豹熊狼什么的放着,岂不是跟在山林里一般。咱们还可以打猎。只可惜咱们上次抓的小老虎仓促之间给弄丢了。”
刘瑾笑道:“皇上,那还不好办?奴婢想办法给您弄些来便是了。只要这世上有的,皇上喜欢的飞禽走兽,奴婢都给您弄来。保管岛上什么都有。奴婢都想弄些毒龙来养在太液池里,只可惜那东西太过凶猛,又到处乱爬,怕伤了人。”
朱厚照咕咚喝了一口酒,笑道:“那还不好办,挖个池子养着便是。既要去那岛上住,便的应有尽有。”
刘瑾躬身笑道:“瞧奴婢这猪脑子,还是皇上的办法好。挖个深池子养着便是了。奴婢回头便去办。”
朱厚照呵呵笑着,心情很是舒畅。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问道:“刘瑾,外庭大臣们现在如何?有没有还在闹腾的?”
“启禀皇上,倒也没闹事得了。不过倒是有些递了辞呈的。皇上不用管他们。他们要辞官,便由着他们去便是了。这世上想当官的人多得是。就像刘健和谢迁他们,拿辞官来要挟皇上,那又如何?皇上岂能被他们要挟?真是岂有此理。这一次幸亏皇上圣明,不然以后他们得要骑在皇上的头上拉……那个作威作福了。这下外庭那帮人该老实了。看看今后谁还敢跟皇上过不去?皇上乃天下之主,他们怎敢要挟皇上?”刘瑾低声道。
朱厚照皱着眉头端着酒盅发愣。刘瑾小心翼翼的用眼角瞟着朱厚照,观察朱厚照的神色。
“朕……心里有些不踏实。刘瑾,听说,今天你打死了一名官员?南京给事中戴铣是么?”朱厚照转头看着刘瑾道。
刘瑾吓了一跳,忙道:“谁这么嚼舌根子冤枉奴婢啊?戴铣是自己撞死的,跟奴婢何干?戴铣他们几个污蔑皇上,为刘健谢迁张目,还辱骂奴婢。奴婢遵照皇上之命给他们廷杖处罚。只是打了廷杖而已,结果那戴铣便一头撞死了。这件事可是大伙儿都亲眼目睹。皇上可莫要听别人嚼舌根子陷害奴婢。奴婢现在是当了恶人了,里里外外都编排奴婢。奴婢真是冤枉死了。要不然皇上赐奴婢一死便是,平息了外庭的怒火,又让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安了心。”
朱厚照斥道:“朕只是问一问,你说这些作甚?朕说一句,你说十句。朕还不能问了么?”
刘瑾道:“奴婢不是委屈么?奴婢是怎样的人,皇上还不知道么?奴婢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皇上只需一句话,奴婢便可赴汤蹈火。”
朱厚照点点头道:“朕知道你是忠心。朕心里只是觉得有些不踏实。刘健谢迁他们,毕竟是朝中重臣。他们用辞官威胁朕,朕一气之下才准了他们。但是现在想想,似乎有些不妥。”
刘瑾道:“这有什么不妥?他们求仁得仁,皇上遂了他们的心愿,有何不妥?他们但凡有忠君之心,便不该这么闹,不该想着逼迫皇上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朱厚照叹气道:“话虽如此,可是没了他们,外庭事务谁来处置?朝廷事务千头万绪,朕可不想事事躬亲。我大明朝那么多繁琐之事,得需要人去做啊。将他们得罪光了,谁去处理政务?莫非是你?你有那本事么?”
刘瑾忙摆手道:“奴婢可没那本事。不过,我大明人才济济,少了刘健他们,难道便无人才了么?皇上不必为此担心,朝中事务或许会乱一阵子,但和皇上的威严比起来,那些算什么?这帮文官若不诊治,他们对皇上殊无敬意,那还要他们作甚?养着这群臣子,天天跟皇上作对,惹皇上生气么?喝个酒不准,听个曲儿不准,出京不准,这不准那不准,动不动便上折子撒泼。他们把皇上当什么了?”
朱厚照皱眉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他们也太不像话了。他们眼里确实没有拿朕当回事。不给予惩戒,朕这个皇上也不用当了。”
刘瑾笑道:“这就是了,皇上不用多想。皇上再喝一杯。”
刘瑾又替朱厚照斟了酒,朱厚照端起酒杯凑到口边正要喝,便见张永快步进来禀报:“皇上,建昌候来了。”
朱厚照放下酒盅喜道:“舅舅来了,请他进来。朕等他多时了。”
张永躬身应诺,转身出去,不久后张延龄快步走了进来,上前行礼。
“臣张延龄叩见皇上!”
“舅舅不用多礼。快起来吧。刘瑾,给侯爷搬个凳子来。”朱厚照吩咐道。
刘瑾翻了个白眼,去搬了个凳子过来笑道:“侯爷请落座。”
张延龄笑道:“多谢刘公公,岂敢劳动公公。”
刘瑾笑道:“侯爷客气了。”
张延龄笑着坐下,刘瑾往后退去,朱厚照又道:“刘瑾,给舅舅斟一杯冰镇葡萄酒,让舅舅尝尝。”
张延龄又笑道:“岂敢劳动刘公公。”
刘瑾忍着气笑道:“应该的。”上前来给张延龄斟了一杯葡萄酒。
朱厚照笑着看着张延龄道:“舅舅尝尝,这是刘瑾从外边弄来的葡萄酒。冰镇之后甚是解暑。”
张延龄笑道:“多谢皇上,臣喝一口试试。”
张延龄喝了一口,赞道:“果然清凉甘甜。”
朱厚照笑道:“舅舅若是喜欢,回头让刘瑾给舅舅也送几壶去。”
张延龄道:“岂敢,岂敢。”
刘瑾在旁没好气的道:“皇上,侯爷喜欢喝烈酒,这种酒怕是不合他的口味。这酒可是奴婢花了好大气力才弄来几壶。这些是西域的酒,运来都要半年呢。那可不是谁想喝便能喝的。除了皇上有这个福气之外,别人可无福消受。”
张延龄呵呵笑道:“是啊,臣可没这个福气。臣确实喜欢喝烈酒。”
朱厚照笑了笑道:“那便罢了。”
君臣落座,张延龄问道:“皇上召臣进宫,不知有何旨意?”
朱厚照沉声道:“舅舅,朕召你来商议商议后续之事。这一次刘健他们这么闹腾了一番,弄的朕心里着实有些烦恼。适才朕还和刘瑾说,朕心里有些不踏实。”
张延龄微笑道:“皇上是担心经过这件事之后,会带来一些后续不利的影响是么?”
朱厚照点头道:“还是舅舅知道朕的心思。不过他们确实可恶,他们想骑在朕的头上,朕岂能容他们如此。但是,刘健谢迁他们是朝中重臣,朕即位不久,还需要他们的协助。倘若外庭官员都因此心灰意冷,朝廷事务怎么办?今日已有不少人上折子请辞了。”
张延龄道:“刘健谢迁等人声望颇高,他们的辞官确实会引发朝野震动。官员们的情绪必然会受到打击。这件事确实需要认真对待。我大明偌大江山,数千州府县,军政事务多如牛毛,亿万百姓的管理都是需要各级官员履职处置的。否则,整个大明都会乱了。”
朱厚照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朕难道要将刘健谢迁请回来么?”
刘瑾叫道:“皇上,怎可请他们回来?那岂非白忙活了一场。他们再被皇上请回来,岂非趾高气扬,鼻子翘上天了。今后更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张延龄微笑道:“皇上,事已至此,请他们回来是不可能的。那样反而会更糟糕。不过眼下外庭倒是需要些安抚。皇上可下旨抚慰他们。内阁不是还有李东阳么?皇上可以召见李东阳,让他出面,安抚外庭官员。李东阳声望颇高,只要有他在,当可稳定局面。”
刘瑾道:“侯爷,莫忘了李东阳也是联名弹劾之人,怎可留他在朝?皇上,这李东阳恐怕要下旨罢黜了才成。他的声望高,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没准他将来又要搞出今日这一出来。”
朱厚照皱眉沉吟。
张延龄笑道:“皇上,臣不建议罢黜李东阳,那会让事情更糟糕。李东阳虽然参与其事,但他还是冷静的,后来便再没出现了。这说明他是有悔意的。臣可不会因为他弹劾了我,便会记恨在心。还是以大局为重。眼下让李东阳出来收拾局面是最好的选择。”
刘瑾道:“侯爷,你敢保证李东阳不会再带着文官们闹事?”
张延龄笑道:“我怎敢保证?我只是说出我心中的想法罢了。除了李东阳,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收拾局面。说到底,不能以意气行事,当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谁也不希望大明朝廷动荡不安。刘公公,你说对么?”
刘瑾皱眉道:“那是当然,咱家难道希望朝廷动荡?只是……有些人若不惩办,岂非是纵容了他们。”
朱厚照摆手道:“罢了,这件事暂且放下。今晚朕再好好的考虑考虑。舅舅,上次咱们巡边回来之后,朕便一直想着下旨褒奖舅舅,但又遇到这些事情。如今刘瑾他们朕也安排了官职,该给舅舅封赏了。舅舅想要个什么官职呢?尽管跟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