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持续了两个星期的风雪天,天空是微微发蓝的灰色,空气中透着难以让人正常呼吸的刺寒,满眼望去到处都被冰雪“掌控”,巴别校园里亦是如此。
位于校园西方的白桦林和向日葵花田却是和“称霸天地”的白雪“和睦相处”,四时长存的高大树影和近乎垂死绚烂的向日花容在风消绛蜡间以自身的存在嘲笑自然常理的狂妄,只可惜寻常人类看不见。
顾小小身着一身雪白,光着小脚在向日葵花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虽说身上的斗篷足以保暖,但是暴露在外的双脚却是实实在在地被冻到了极近僵硬的地步,只有那些触目惊心的因为石子的坚硬而鲜血横流的伤口不断刺激着小小的感官神经。
“也许我应该先让阿法为我变出一双鞋,然后再跑掉。”顾小小自言自语,难以相信,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已经这么依赖他了。
灰白的天空令小小难以分辨此刻到底是刚刚脱离了黎明还是即将趋于黑夜,她虽然嘴里说着要去找许昕扬,却并没有付诸行动。
风萧索,离人泪,自落。
此刻周遭笼罩的肃杀三千,对于小小来说,却是绝佳的。
她需要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独处,因为现在的自己是陌生的,她看不清道不明。
小小低着头走着,垂着的眼眸盯着自己被冻得发青的小脚,就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仿佛只有这样,身体被大地一寸一寸的侵蚀斑驳,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此刻是清醒的。
视线里,泥土渐渐变得稀疏,然后换成了石板地,小脚在这光滑的地面上竟奇异地有些不适。
顾小小抬头,看到自己此刻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校园里,心里着实有些惊讶。
本是胡乱的前行,却像是命定的轨迹。
她没有继续向前,没有听从似有若无的旨意,而是转过身,又踏进了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田里。
这算是小小的任性吗?
不断地走着,虽然缓慢,却不会停止不前。
浮云散,满地霜。
花丛中,隐隐地有一抹身影闪现。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只能用糟糕来形容的男人。
橙得发红的头发和胡子长得满脖子都是,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对他来说尺码过小的廉价外衣,残旧的领带歪到了脖子左边,肮脏的裤子打着难看的补丁,脚上穿着的是满布泥污的皮靴,其中一个还掉了脚后跟,头上戴着一顶怪里怪气的帽子,整个就是农民加工人的混合体,而且还是最底层的。
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茫然地在这荒漠无边的世界孤独徘徊,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却没有人愿意施舍他一个简单的答案。
可是,在小小的眼里,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一层光!
这光辉是说不出的明朗,在这空余风雪的刺目寒冬里,俨然是一抹春的风姿!
他和自然在一起,实际是他们就是两种自然,互相融合,互相依靠,他们是同一种内容的两种形式,原本就是不可分的。
他的身影在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花田里若隐若现,那伫立的身影,和炫目的金黄色交融,视觉上在天地间极度的反差,顾小小看得动魄惊心。
突然有风刮起,乱花迷眼,小小无奈闭上了眼睛,再一睁开,那男人已然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整个世界就剩小小一人。
可是只此一眼,小小却没有办法将他当做幻觉,也许是空气中弥漫开来的酸奶酪的腐败味道过于刺鼻的缘故。
小小在花田里徜徉,将刚才所见仔细地放在心里,她有预感,这不是简单的邂逅。
又是校园,重复好几遍,每一次都又来到了这里。
她不喜欢这里,一直以来都是。
这个校园好像沉淀了她人生里所有的悲伤,那种苦涩艰难的日子她再也不想去承受。
可是,她突然意识到,她改变了。
在看到这座建筑物的时候,她竟然并不觉得有多么难堪。
是因为她死了吗?
别人看不到她,她也就不用去回避那些不怀好意的鄙夷目光和不绝如缕的窃窃私语。
可是之前自己是那么期待万圣节舞会,是因为许昕扬吗?
顾小小自己也不清楚,她忽觉阿法的说法是对的,她就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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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二十三班的教室门口,小小有些恍惚。
整个学校,貌似现在她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有许昕扬了,况且从胡说树森林回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和许昕扬在一起,这也确实有些令人担心。
他有没有平安的回来呢?
顾小小想要探头,此刻教室里还在上课,安静的氛围中只听见一个老头在高谈论阔。
还好教室的门是开着的,不然小小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个魂魄,可以穿墙而入,但是她不喜欢这种穿透的感觉,视觉上和心理上都不喜欢。
小小站在教室门口,视线直奔教室最里面的对角处,她的桌椅已然不见,但她心里却没有一点感觉。
移动目光,停住,只见那个高挑的身影又恢复了往日的装扮,简单宽松的白衬衣,扣子不羁的随意扣了几个,敞着的领口露出白皙的皮肤,在这满教室五花八门的眼花缭乱中真是清爽十足!
小小还没开口叫许昕扬,他就敏感地察觉到小小的存在,抬眼看向小小,真不知是否只是偶然。
小小挥了挥手,还没等她动作,只见许昕扬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坐在他前方的男生本来正趴在架起的书本后面睡得口水直流,格外香甜,就因为许昕扬突然的动作,脑袋被厚重的书本砸个正着,“哦!怎么了?怎么了?发生地震了?”他大叫起来,嘴角的口水来不及擦拭,喷溅得到处都是。
“古镜!”站在讲台上的老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拿起粉趣÷阁准确地朝着刚睡醒的男生头顶丢了过去,“你又在我的课上睡觉!”
“好痛啊!死老头,你现在投粉趣÷阁投得越来越准了!”
“你说什么!”教授老头气得金边眼镜都歪了。
“我没有说什么啊!”叫古镜的男生揉揉眼睛装傻,班里顿时哄笑声一片。
“额……”小小没想到自己成为魂魄了,反倒还引起了骚动。
“这一节课你给我站着听!”教授老头努力维持着严厉。
“站就站。”古镜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黑板,却越发觉得沉重,唔,瞌睡虫快来吧!
“许昕扬,你有什么问题吗?”教授老头这才转向刚才莫名在上课中途站起来的身影。
“我身体不舒服。”冷冷的。
“哦?”教授老头扶了扶眼镜边框,他打量了一下许昕扬,没有过多思考便出声,“那你就回去休息一下吧。”
“靠!死老头,这不公平!”本来点着脑袋已经就要站着入睡的古镜被这差别对待搅合得反倒清醒了过来。
“你再说一遍!”
“老头你,我也不舒服哎!你看我,为了尊重你的劳动成果,我在教室里休息,可是你却让阿扬回去休息,这太伤害我幼小的心灵了!”古井摸着胸口,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
“你这么喜欢我的课?”教授老头突然坏笑起来。
“是,是啊!”古镜被这教授老头脸上突然改变的似在盘算什么的表情弄得有些后背发毛。
“那我就单独给你做个辅导好了。”教授老头嘿嘿笑了笑,“放学之后到我办公室来,我给你做个私人辅导,不收钱哦!”
“咻……”班里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响起,古镜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许昕扬拍了拍古镜的肩膀,噙着浅笑离开了教室,给古镜留下了一个帅气的背影,令他咬牙切齿。
许昕扬走到教室门口一把拉住小小的手,顺着楼梯向上奔跑了起来,退开一扇门,来到了楼顶。
“呼呼……”小小喘着气,“这,就好像,我们在塔里被套娃追赶的时候一样……”
“小小。”许昕扬将小小拉进怀里。
小小有些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这样抱抱你。”
露骨的话令小小无端有一种想法,他是那种轻易就可以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哦,哦。”小小只能吞吞吐吐。
“对了,为什么我们没有回到一个地方呢?”小小发出疑问。
“我也不知道,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教室里,而且正好在上课呢,幸好我坐在最后一排,所以没人注意到。”
“平安回来就好。”
“你在担心我吗?”
“是啊,当然担心啦。”小小对着许昕扬微笑,是很纯澈的笑。
许昕扬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他反倒松开抱着小小的手,沉默了下来。
宽阔的楼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雪花像地毯一样铺了厚厚的一层。
“哇!我以前都没有上来过,视野真是开阔啊!”小小没有察觉到许昕扬的异常,径自在屋顶上旋转了起来,雪白的裙摆因为旋转而绽放,雀跃的身影有一瞬间烫到了许昕扬的眼睛。
“你快来看啊!看那里!”小小跑到屋顶边缘,一只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指着远方的某一处,扭头对着许昕扬兴奋地说道。
“啊!”突然脚下一滑,小小的身子一个不稳,竟然翻过栏杆,朝着楼下摔去。
“小小!”许昕扬连忙上前,看着不断坠落的身影,心底里不由升起了恐惧感,这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强烈恐惧感,对于他来说是素昧平生的。
快速地掉落,凛冽的风划过每一寸皮肤,顾小小脑海中影影约约的有画面成片断地在炸裂,那是酒红色的,如曼珠沙华一般,炽烈到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