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五岁之前,我都没有好奇过外面的世界。
即使这只是间四角方方的简陋房子,但我也可以从中寻觅到乐趣。
它的屋顶和三面墙壁都是密封的,只有另一面比较特殊,是由木头纵横交错而编成的遮栏,在我还稚嫩空洞的观念中,那是最漂亮的房子,就好像“小公主”的梦幻城堡,是我孩提时代的乐园。
就算是后来知道了那是一间关押罪犯的牢狱,我也从未想过推翻这种观念,因为那并不让我反感,相反还散发着芊芊绵绵的暖暖,我喜欢这些关在所谓牢狱里的所谓罪犯,他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当我还在襁褓中只会挥舞小手小脚的时候,我每天眼睛里能够看到的除了各形各色的大叔脸就是头顶上方的顶壁。
那顶壁看起来并不厚实,虽然是满满的深褐色但看在眼里有些通透,它不是纯色的岩石,反倒有些成串珠状、针状或羽状的黑红纹脉,斑点状和条带状的图案零散开来,球粒和石泡构造呈不规则异形摆列,散发着明亮的玻璃光泽。
我曾经一度以为那就是“爸爸妈妈”口中说的星空。
“她忽闪着大眼睛真好看。”
“就是,你看那长长的睫毛就像小扇子,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儿!”
我不讨厌被那些长相各异的“大叔们”围着看,听到耳中的虽然都是些未加修饰的粗糙言辞,但当时却总能逗我乐开怀,对我来说这些浅见寡语、不学无术是最动听的童话故事。
组成那些方格栏楯的是珊瑚树的木头,粗糙的灰褐色表面上散乱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圆形皮孔,有的还有些凸起的小瘤状皮孔,上去攀爬那些栏楯是我能够在平地上爬之后最先喜欢做的事情,因为这个连“学习走路”这项重要的环节都省了,虽然当时我只会咿呀乱叫。
那时我的三个“妈妈”们发现我的嗜好之后,便成为了我的阻碍。我流着口水、才刚把小腿抬起来,就被他们手忙脚乱地给抱走,然后放到离这面栏楯最远的那面墙下。
天性使然,当时还只能发出几个单音的我就已经知道怎样和他们撒娇、周旋、反抗,甚至是耍赖。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才刚松开手,我就往那看在眼里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玩具”的方向爬,很快就被妈妈们围在中央,可我会在第一时间将大拇指含在嘴里,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这杀伤力足以晃动一大瓶满满的醋、同时还让它洒出来。
逮着他们因为动容而疏忽的时候,我趁机从缝隙中溜走,第一个回过神来的长毛“妈妈”随即会伸长手臂,用那长毛缠住我的小脚。我因为力道而动弹不得,在落到他的怀里的时候,我也不挣扎而是奉上一个大大的香吻,理所应当的、他就会因为心神荡漾而全身无力,这样一来我就又得到了一次机会。
当然这种方法并不是每次都能得手,可是我还留有杀手锏,那便是昏天黑地的大哭。虽说这确实有点调皮捣蛋,但屡试不爽,我知道“妈妈”们外表看起来很魁梧,甚至有些虎背熊腰,可他们的心是那么纤弱柔软,受不了我的哭声。
后来我才明白,并不是我的软磨硬泡有多么高明,也不是他们愚笨到容易被我的小伎俩给唬住,这些乳臭未干其实无可厚非,只是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他们最爱的“小公主”。
发现我真的是很想爬栏楯,“爸爸妈妈”们也就不再阻拦我,拥有六只长手的“妈妈”把那些可能会刮伤到我的凸起都给磨平,然后抱着我安稳地放到木头跟前,我发出渍渍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欣喜,然后没用几天我就可以爬到最上面的那一层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第一句话对我这个当事人来说并不值得去记住,因为真正留在记忆深处的是后来无法无天的自己给那些高大粗狂的巨人怪物们起的绰号。
我没有开口叫过他们“爸爸妈妈”,也许是因为每天耳濡目染的都是他们豪放不羁的粗俗对骂,还可能是因为即使自己少不更事,但仍然察觉到了我们之间外型上明显的天壤之别,潜意识里就只想视而不见。
如果身世会让我悲伤,那我宁可选择浑然无知。
“一目!一目!”我两只脚踩在坚固的横向木头上,一只手扒着一根竖立的木头,一只手向着下面的独眼独脚怪挥舞着。
“叫爸爸!”他盘腿坐在地上,两只手灵巧地编着头上的麻花辫,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手法。
“独眼,说好了咱仨儿做妈妈,你又偷偷……”长毛怪虽然浑身布满了毛,耳朵也被遮盖住没有一丝缝隙,但却像是有一对顺风耳般听力超绝。
“就是就是!”菱形脸的怪物六只手同时伸长,抓着一目一根编好了的辫子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开来。
“你干嘛?”
“我看你每天都要编好几次,那么喜欢我来帮你解开呀!这样就可以再编了!”
“哼……”气鼓鼓地嗤一声,转眼间菱形脸的六只长手被他编成了藻井结。
“好了啦!一目、六足还有毛毛……不要吵了啦!”
“阿苏,我说了我这是手!要叫也该是六手吧!”菱形脸撅起下巴,埋怨却是以失落来表达,看得出来他是那么疼他的“小公主”,就连愠怒都不忍心对她发出。
“重点不是这个……”长毛怪的毛向着一侧舞动,“好想听阿苏叫妈妈呀!”
“是啊!”一目的脑袋一侧翘着根鞭子,一侧发丝松散,它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像是个吃不到糖的流鼻涕小孩儿。
“我想下去!”我无视被剽窃的创意,忽略他们的撒娇扯着嗓子噘嘴。
三个“妈妈”闻声一同眉开眼笑,“来来来,快到妈妈的怀里来!”
翻翻白眼,下一秒朝着下面张开的三个怀抱跳了下去。
好吧,虽然我自己能够爬上最高层了,却不会从上面爬下来。
玩够了爬栏楯,我很快又找到了新的乐子。
我翘着由疏松多孔的石头组成的那三面没有窗户的墙壁,上面挨挨挤挤有好多气孔和杏仁状的纹孔,还有些好似几股绳子拧在一起的流纹绳状图案,就连椭球体的枕状图形也有,但是整面墙壁远看则是光秃无物。
灵机一动,我蹲在地上扒拉了好一会儿,然后找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拿起来用那锐利的部分在栏楯对面的墙上刻刻画画,没一会儿就有了一目、六足、毛毛和我。
嘴角露出舌尖得意不已,旁边的“爸爸”们顿时吃起醋来,我摊开手示意大家安静,便一会儿仰着小脸,一会儿蹲下身子,一会儿又踩着巨人的肩膀,上下忙作一团,直到这面墙再没有地方可以画得下才停手。
转身对着“爸爸妈妈”们竖起大拇指,却听见毛毛开口笑道,“傻瓜,左右两侧不是还有墙吗?”
他摸摸我的脑袋,我咧着嘴笑,将白白的牙齿露出一大半。
这种并不优雅的笑容是我从“爸爸妈妈”那里偷学来的,不知不觉间成了附身态的习惯。
无聊的时候我会盯着墙上那些由于石块表面不平滑而呈现出的如同松香般的光泽看好久,忍不住将这无意间的惊奇发现视作宝藏,却毫不保留地将这种自豪感告诉一目、六足和毛毛他们。
因为是家人,所以才想要分享。
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这么想。
说不出口的话有时才更显珍贵。
可是,如果我知道将来有一天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当时绝对不会再强装矜持,而是一定会说出来他们日思夜想的那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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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总是第一个睡着。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多了,几天来总是睡得很浅。
也拜此所赐,隐隐地,我听见周遭有刻意的窃窃私语声。
为一探究竟,我假装早早入梦,当那声音又一次响起之时,我猛地睁开眼睛跳起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围坐成一团好像正在开会的“爸爸妈妈”们,他们清一色地从头到脚穿着黑色的装束,发现我醒过来全都呆若木鸡。
“这是在干嘛?有好玩的事儿吗?”我对着眼前黑色的“木鸡群”两眼发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