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光景是无法用语言来铭记的画面。
是需要她确定自己的心脏是否还能重新运作的画面。
是会令她眼眶微红的画面,还会突觉周遭喧哗一片,瞳光晕眩。
这画面在出现的那一刻便定下了某种规则——百转千折也无法抹消,再试图肢解也成不了。
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了,她知道。
无法控制这一刻的心,顾小小都知道。
并非是因为充斥了千帆过尽的撞撞跌跌,也没有让人悲痛欲绝的泪含双眼,一丁点低沉的喉音也听不见,但仿佛绝望在荒草覆没的黑夜间。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他要露出这样的、不要见怪的安抚表情?
明明、他才应该是需要安抚的那一个啊!
顾小小嘴巴微张,看着比她印象中小了好几号的荀间,头发是千草色与青绿色的混合,再加上温柔的灰色作底色,就像是从被雾气侵袭充填的深绿森林里走出,只是那浅浅的金色眼睛却是反差的存在,好像是这片快要沉睡的树林渴望见到的太阳光芒,就跟歌罗西这里一样。
第一感觉就是明亮的,清澈的,完整的,除却荀间自己本身的存在,然而更为清楚的却是包围在他身边其他的一切,而它们都是晦暗的,悲伤的,支离破碎的。
顾小小确定自己看见了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落,也确定那些淤青不是人为打造的颜色。
这个屋子里在刚才、在他们推门进来的前一秒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可是既然整间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也就差不多能推测出多少。
然而现实往往比推测更难以想象,也更难以迫使它变得无关痛痒。
他不会是故意破坏的,不然也不会露出这样抱歉的表情。
可是这些在此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身上满是伤痕。
这些淤青……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小小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得了?
放开怀中的乌鸦,顾小小想要上前抱住他,可是刚伸出手去却发现她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触碰那些白色小花,却办不到抱住受伤的他?
她想起曾经他也是这样的对待她,将第一次碰面的她从“选择”的泥淖中拯救。虽然说与现在眼前的这个小小躯体相比应该用“后来”来定义,但是即使没有他那时的降临,她也无法置之不理。
而顾小小相信,谁也无法对眼前的这个满身淤青、用笑容来安抚人心的男孩置之不理。
他站起身子。一双小手有些害羞似的相握在身前,“……父亲大人。”他的声音很洪亮,可是这朝气蓬勃的洪亮任谁都能听出来有多牵强。
顾小小捂住自己的胸口,嘴唇发白的像是想要向人求救,就在这时她感到肩膀一沉。看过去正好对上乌鸦的两只黑色的眼睛,有些难以抑制,顾小小将它重新拥入怀里,“……谢谢你。”喃喃自语,像是在宣泄某种哭泣,还有隐隐作痛的低回不已。
可是即使再痛苦,她也必须看下去。
全部。
“来见过栖觉叔叔,以后他就是负责教你的老师了。”尼古拉斯似乎是对眼前的光景十分习以为常了,所以才完全能够以这般云淡风轻来将话语传达完整。
可是顾小小却没有办法接受——他是他的父亲吧!
可是怎么能够完全不在乎呢?
最起码应该感到心痛,最起码也应该在第一时间为他处理那些触目惊心的淤青伤口。
可是他并没有为这件屋子的“报废”责怪。是不是也就说明他其实还有救?
顾小小努力压住自己的怒火,希望能够找些理由去理解这个奇怪的父亲。
而栖觉的淡定似乎就来得更为诡异了。
他和顾小小一样是第一次见到此刻这番景象,但是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波荡完全不一样,甚至是对于这个小孩不合常理的举动的原因……他似乎看重了其他的东西,可是顾小小却没有办法获悉,至少在现在是这样。
“栖觉叔叔。”始终没有回避栖觉的目光,小男孩站在那里接受打量的时候仍然满是和煦的微笑,睡衣虽然破的到处都是缺口,但仍然是整齐地穿在他的身上,给人一种努力维持的观后感。这努力是模仿包裹的中心,小小的身子始终在努力,而他的那一双小脚丫因为周围都是水晶碎片与羽毛碎屑则更像是诞生于多种风格、备受争议的艺术品。
是艺术品,但却是那种通过打碎美好来提醒你美好有多美好的方式。
这种逼迫人念念不忘的方式太残酷。似乎生怕有谁利用似是而非的将就曲解玷污了他的真意与初衷,可是却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多么错误,因为会断了来时的路,并且你想尽办法也寻不见良方来纠正错误。
良久,栖觉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给人一种慢半拍的感觉。
尼古拉斯眼底掠过一抹光。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刚才拉长的沉默绝对不是无意义的沉默。
看来是上心了。
“荀间……”在这里停了下来,可是又很快的接上,而这弥补式的补充回答似乎是因为他触到了某个灼热的目光,“亚历山大,荀间?亚历山大。”
总觉得他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可是顾小小知道,小男孩并不是在害怕。
是啊……眼前的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叔叔,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顾小小对自己的潜意识越发不能理解,最近以来外界事物给她的感受越来越超出逻辑了。
尼古拉斯唤来女仆为荀间解决现状,口头上交代完便跟栖觉一同离开,顾小小没有办法也继续跟着二人行动。
“怎么样?”尼古拉斯没有特意限定范围。
栖觉嘴角一勾,“看他刚才的表情,我本来以为他会跟你说‘对不起’……”栖觉悠悠然将手背在脑后,“可是并没有。”
尼古拉斯同样露出微笑,“他之前已经犯过这样的错了,我训斥了他——亚历山大家族的当家是不能随便说那三个字的——只是一次他便记住了。”
“看来你很中意他。”
尼古拉斯望着前方毫无保留,“怎么说也是下一任的当家。”
“下一任的、当家啊……”栖觉重复的声音几乎等同于风息。
……晚饭过后,栖觉带着荀间来到城堡外面,经过大门的时候他特意交代了守卫今晚取消巡逻。
“栖觉叔叔……”
“……”走在前面的男人完全没有理会。
试图以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跑跟上男人步伐的小小荀间不死心地继续问道,“今天晚上就要教我如何对付吸血鬼吗?”
男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时候一脸煞有其事的不爽,“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做这么白痴的事了?”
“那……”
“当然是去赏月啊!”——孺子不可教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