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熹心神为之所夺,几乎无法自持。
他本身是武道三重天,且在况长生的教导下,见识渊源,眼界不低。
心知仅靠催动气血,就能显化九大神形,引得风云突变,大江断流。
这份武道修为,简直骇人听闻。
比之大盛军中的几位王侯,乃至于江湖上所谓的十大高手。
兴许都要胜出一筹!
“风。”
况长生抬头。
一字吐出。
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仿佛千百条蛟龙升天。
“雨。”
乌云低垂,好似要压塌大地,片刻之间,就已是电闪雷鸣,天河倒灌的可怖景象。
“雪。”
十月深秋,凛冽之气陡增,不一会儿,雪粒簌簌落下,落满肩头。
短短半盏茶的时辰,况长生直似言出法随。
一念之间,风霜雨雪,四象变化,随心改动。
“这……分明已近仙神之流。”
杨熹呆立不动,好似泥雕木塑。
相识许久,他只知这位况先生有窥探人心,料事如神之能。
且消息灵通,无所不知,犹如掌握着一张耳目遍地的情报大网。
关于父皇、诸位兄弟私底下的交谈秘闻都一清二楚。
若非如此,他一个不受重视的闲散国公。
又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前,数次立下功劳,从郡王一路走到亲王。
甚至发展成能够与东宫太子分庭抗礼的一座山头。
“回首往昔,离开天命宫已有数年。少时,一心修炼《大黑天灾经》,欲成‘大暗黑天’之法体,没想到最后却是《莽荒相》率先突破,九大神形合一。”
况长生唏嘘不已,目光似有缅怀之意。
当年,他也是天命宫第一等的天骄人物。
惊神一脉两大神功,《不动如山十二关》因为徐照松瞧不上,且修炼缓慢,没有参悟。
极其依靠根骨的《六合青龙诀》,况长生十年大成,练得圆满。
闯荡江湖之时,因其身法飘逸,且拳掌指爪无不精通,得了一个“九变神龙”的雅号。
等到二十岁,况长生在会武大比中一力压服天命宫其他几脉真传。
被卓长云赏赐,四大镇派宝典可择其一。
况长生本想选择最为刚猛无匹,威力巨大的《大黑天灾经》,但与那部宝典相性不合,这才退而求其次,参悟《莽荒相》。
自此以后,武道修为越发深厚,突破五重天时,天地异象显化。
除却自身凝聚的“十万大山”、“龙吟九天”之外,更演变出极为少有的“四海八荒”、“金乌凌空”、“凤栖梧桐”等三大异象。
此等潜力,可以说傲绝天命宫,乃至于大盛江湖。
当时的天机阁排兵器谱,将其列为副册第三。
若无意外,迟早能够跻身绝顶。
只是无人料到,后来会出现一个不讲道理的羽清玄。
成了大盛千年以来,头一个踏足七重天的妖孽。
“况先生,你真有把握胜过魔师?”
亲眼目睹况长生一念改变天象,杨熹不由激动问道。
倘若这位天命宫罪人,能够压住称霸大盛、盖世无匹的羽清玄。
那么,盛京皇城的那张九五宝座。
岂非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井底之蛙,只见天地一隅,果然没错。”
况长生似是觉得好笑,讥讽道:
“你以为武道七重天是什么境界?那是实实在在的天下绝顶,踏遍祖洲六域,再无人打破第八关之前,羽清玄无论置身大盛、亦或者放眼整个世间,她都有一席之地。”
杨熹哑口无言,心想:
“魔师既然强绝如斯,全无敌手,那你怎么有胆子主动邀战?”
况长生好像看穿八皇子的念头,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恐怖的脸庞更显狰狞、扭曲:
“武道比拼,并非单纯依靠境界。否则,江湖排名为何要以战绩论,而非层次?羽清玄当年篡位,其实才初入六重天,可挟大势而来,一指就断了卓长云的佩剑,绝了他的性命。”
“此后,羽清玄武道修行再无阻碍,两年不到直接破了七重天。”
杨熹听着许久之前的秘闻旧事,内心颤动不已,愈发深刻感到魔师之强。威名之重。
难怪父皇对其毕恭毕敬,甚至有几分……低声下气。
“老夫这辈子在羽清玄面前输过两次,一次是在天命宫,一招都没有走过去,便被打坏根基,而后师尊在她面前下跪求饶,保住我的性命。”
“那一次,老夫道心破碎,自以为变成一介废人,失魂落魄爬出山门,像一条无家可归、苟延残喘的野狗!”
况长生丝毫不掩饰心中恨意,几乎咬牙切齿,双眼放出血光。
“但天无绝人之路,老夫逆境重修,不破不立,竟然一鼓作气练成《莽荒相》九大身形,六重天大圆满。”
“只可惜行事不密,反被羽清玄找上。”
“第二次,再败。”
“瞎眼,断臂,几个徒弟死了个干干净净。”
杨熹面皮抽动,弯腰不起,低头问道:
“况先生,既然如此,何必送死?武道比拼,斗智斗力,但魔师修为深厚,一人破万法,怎么能赢?”
况长生微微颔首,似是同意这个说法:
“道理确实没错。即便老夫用了八年,不惜舍弃一切,踏足七重天。”
“但再次对上羽清玄,老夫自问只有两成把握能不败,半成不到能赢下。”
看到杨熹欲言又止,神色古怪,况长生并不恼怒,淡淡道:
“可两次惨败,让老夫发现了师姐她的一线破绽。圣人方能摈弃七情六欲,不成仙佛,始终都是凡人,为情欲所困。”
“羽清玄心气之高,老夫平生仅见。昔日,师尊用惊神一脉传承压人,她直接反出门庭,另投北冥。再后来卓长云用天命规矩企图说服师姐,结果被杀上门,脑袋搬家,丢掉性命。”
“第二次惨败后,老夫苦思冥想,羽清玄到底是怎么从入门时的平庸、到之后的高歌勇进,其中必定有理由。”
“为此老夫远去东土,求问于天机阁,亦一无所获。直到突破七重天,感应天星命相,这才终于明白。”
“哈哈哈哈,麒麟才子早有言明,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故而,羽清玄此生未尝一败,所以她命中必有一败!那是人劫!羽清玄惊才绝艳,融会贯通几大宝典,精神一日不可松懈,否则就有心魔丛生,这是天劫!羽清玄坐镇天命宫山门十年,气数系于大盛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地劫!”
“七重天,三重劫,谁也躲不掉。”
“而这就是胜机!”
点破其中玄机,况长生那只独眼一动不动紧盯杨熹,一字一句道:
“老夫已经把一切跟你说通透,讲明白,怎么选,看你自己了。”
杨熹已经被吓得冷汗涔涔,语无伦次道:
“先生……什么意思?我明白不了……选择?”
况长生反倒显得坦然,怪笑道:
“杨熹啊杨熹,你还是没把老夫的话听进去,这时候装傻毫无意义。你若想下老夫这艘贼船,其实不难,只要把今日这番话传信于羽清玄,以她的性情不会对你如何,足以保全性命。”
“但富贵成空,权势如烟云,这是必然。从此争皇位的机会!”
杨熹心头一震,想起以前无权无势,受其他兄弟冷眼的日子。
“老夫踏足七重天,这才明白‘命相’,其实有先天、后天之分,有人注定不凡,天生就有玄奇命格,有人武道奋进,攒气数,聚气运,后天也可成就。”
“大盛杨氏立国以来,也就三个人有先天之命相,你可知道是谁?”
杨熹眼皮狠狠一跳,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要再听下去,应该就此转身离去。
但鬼使神差,这位八皇子声音干涩的说出那句话:
“请先生解惑。”
况长生眸光闪烁,好似在意料之中,轻声道:
“一人是太祖,他是吉人之相,天命高隆,注定开国定鼎,但气数不足,后续乏力。”
“因为好巧不巧,造化弄人,太祖生了一个比他气数更长、气运更盛的儿子,也就是太宗。”
“此为‘二龙相争’之局,若无意外,胜负对半。”
“但太宗心更狠,也更果决,他和当时的圣君谈了一笔买卖,用大盛千年气运,换他登基。”
“圣君答应了,所以有了奉天殿之变。”
“关于太宗杀父杀兄的传闻,你应该也听过吧?”
杨熹浑身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莫名激动。
他听懂了况先生有意无意的暗示,也终于明白对方想要自己做什么。
学太宗?
重演奉天殿之变?
借此削弱大盛气运,使得魔师遭劫!
只要羽清玄下山,地劫一开,天劫再来,最后由况长生亲自引动人劫,挫败那位天命宫主的道心……
此计若成,大盛将会翻天覆地!
“况师!我、我真的能坐上那张椅子?”
杨熹喉咙滚动,眼神炽热得像是烧红炭火,透出一股子灼人意味。
“这要看你舍得多少。太宗带兵杀进奉天殿,他那时候有十成把握吗,一举战胜太祖和兄长吗?未必。可太宗还是义无反顾,所以他成了大盛有史以来功绩最大、声望最隆的一代明君,即便再过去一千年,世人仍然会记得,永远地青史留名。”
况长生神色平静,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
“我愿拜先生为帝师!”
杨熹双膝跪地,埋首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