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王重楼在那自行脑补,赵凤雅听完李飞的话,两眼微眯,沉声道:“可敢留下名号?”
李飞傲然道:“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名飞,江湖人称‘十强武神’,也曾有人叫我‘灵剑公子’,你记牢了。”
赵凤雅哂笑道:“一个连十大高手排行都没入的无名小卒,也敢称武神,好大的口气,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李飞悠然道:“口气是大了点,不过在你们这几盘菜面前,却也还镇得住场子。”
“废话少说,先赔了菜园子,再跟我说其他。”
赵凤雅呼吸一滞,终是不想再纠缠下去,为一个丫鬟的破菜园子,纠缠得越久她越丢人。
“给你。”她抬手丢出一颗夜明珠,扔到姜泥脚下。
谁知徐凤年弯腰瞧了瞧地上的珠子,得寸进尺的道:“一颗算你五百两吧!”
“都给你。”赵凤雅将另一颗也扔了过来,怒道:“行了吧?”
徐凤年冲姜泥偏偏头,道:“你得问她。”
不曾想,她堂堂隋珠公主,破天荒的这辈子头一次示弱,那丫头不仅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带着点嫌弃的眼神,弯腰捡起两颗沾泥的夜明珠,扬手就丢了回来。
力道之大,险些砸中她的千金之躯,幸亏老者眼疾手快,稳稳将两颗珠子抄在手中。
姜泥依旧板着脸,固执的道:“我只要菜园,你把它恢复成刚才的模样。”
“咳咳……”徐凤年清咳一声,厚着脸皮道:“那个……这丫头不识货,你那俩珠子,不要的话可以给我。”
这种好东西北凉王府不是没有,相反并不少,可谁会嫌自家宝贝多?多多益善才是正理。
赵凤雅感觉自己总算扳回了一城,她快意的道:“你要,我偏不给。”
说完丢给老者一个眼神,老者瞬间秒懂,冷笑着看向徐凤年,手掌一紧,将手中两颗珠子捏成了齑粉。
徐凤年一脸惋惜,看向李飞指着赵凤雅道:“不会过日子,这败家娘们。”
李飞一本正经的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幸亏你当初没把她娶进门,你就够败家的了,再来个败家娘们,早晚得跟我卖唱去。”
赵凤雅目光依次扫过几人,咬牙切齿的道:“徐凤年,李飞,王重楼,你们三个给我记住今天。”
说完这句话,她看向老者,烦躁的道:“把这复原。”
“是。”老者应了一声,正要回头吩咐手下武士干活,可看着他们各自握着自己一条手臂的凄惨模样,也就没好意思开口。
他自己一个人走向菜园子,正要动手清理,却听姜泥忽然道:“等一下,我想了想,你的人太脏,还是别动我的菜园了。”
赵凤雅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若目光能杀人,姜泥怕是早已浑身窟窿。
“你是故意羞辱我?”
姜泥对赵凤雅那要杀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淡淡道:“你给了我一巴掌,我羞辱你,勉勉强强算还清了。”
赵凤雅脸色铁青的望向徐凤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徐凤年双手负到背后,仰头望天道:“公主请自便。”
赵凤雅带着满心的憋屈,外加四个断了一臂的武士随从,灰溜溜的下山而去。
徐凤年看向王重楼,温言道:“今日掌门没给公主丝毫面子,日后怕是会有麻烦。”
王重楼笑了笑,道:“世子可有闲暇聊上几句?”
徐凤年瞥了姜泥一眼,道:“等我一会儿。”
王重楼点点头,抱拳正色道:“贫道在世子练刀的瀑布处等您。”
徐凤年抱拳还了一礼,道:“马上就来。”
王重楼再对李飞躬了躬身,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徐凤年走到姜泥身侧,跟她一起望着毁坏的菜园子,道:“要不……我给你复原?”
姜泥面色凄然的道:“算了,我就这命,什么都不该有,就算拥有点什么,最后也都会是这下场。”
徐凤年皱眉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命?”
姜泥终于忍不住心底的悲意,带着哭腔道:“我父王没了,母后没了,家没了,国没了,所以……”
“不用复原了,我生来就欠这世间的,都毁了才好。”
李飞此时站在菜园子前,背对着两人柔声道:“别说这种傻话,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徐少,还有我这个好朋友。”
“我向你保证,从今天开始,你的就是你的,任何人都夺不走。”
说完他将长剑连鞘插到一旁地上,双手结了个手诀,向前一送,口中大喝道:“天地初始,万法归元,给我恢复。”
随着他的大喝声出口,徐凤年和姜泥惊骇的看到,面前的一切就像是时光倒流一般。
倒塌的棚子和篱笆重新立了起来,黄瓜架也恢复原样,被踩扁的菜全部直起,甚至连掉落在地的黄瓜,都回到了瓜藤上。
十数息之间,被毁坏的菜园子,果真恢复如初。
李飞放开手诀,长舒口气后,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徐凤年和姜泥见状,顾不得眼前这神奇的一幕,急忙跑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他的胳膊。
徐凤年紧张的问道:“你怎么样?”
李飞抬起头来,吓了徐凤年和姜泥一跳,他此时脸色一片煞白,没有丝毫血色,脸上却带着欣喜若狂的神情。
只听他口中喃喃念叨着:“归元神诀,这是归元神诀……”
他猛然抓住徐凤年的手臂,狂喜道:“这是归元神诀,滴血重生之术的根基,我真的可以,我可以救回老黄,哈哈哈哈……”
徐凤年也是脸色大变,惊喜交集,看着李飞仰天狂笑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哈哈哈……老黄有救了,有救了……”
因为李飞那句话,加上他的作为,姜泥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
听了李飞的话后,她愁容满面的道:“可你只是恢复了一下菜园子,就一副大病一场的模样,要让一滴血恢复成整个人,那……”
徐凤年的笑声戛然而止,目露惊恐的对李飞道:“答应我,没有十足把握前,不要施展这神通。”
“你和老黄对我同样重要,我不希望你们之间,要用一个人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
李飞展开双臂,一手揽着徐凤年臂膀,一手搭在姜泥肩上,咧嘴笑道:“放心,我有一种感觉,我的力量远不止于此。”
“我暂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来历,曾遭遇过什么。”
“但我知道,我的力量在逐渐复苏,每一天都在变强,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能轻松做到滴血重生。”
“咱们这帮朋友,一个都不会少,一个都不能少。”
姜泥这才愁容尽去,展露笑颜,徐凤年亦是欢喜不已。
李飞忽然站起身,霍然扭头望向刚才赵凤雅所站之处,两眼放光。
“怎么啦?”徐凤年不解的问道。
李飞对他咧嘴一笑,道:“那败家娘们,不是让手下把两颗隋珠捏碎了吗?我他娘的会归元神诀啊!”
说完兴奋的向着那边跑去。
徐凤年吓了一跳,连忙跟上,急叫道:“你大爷的,别冲动,那玩意我家里多的是,你要多少我给你,可别强行施展。”
姜泥也拔起李飞的剑,抱在怀里跟着跑了过去。
李飞蹲到那对隋珠粉末旁,激动的道:“菜园子那么大,恢复起来当然费劲,可俩珠子才多大点?哈哈……发财了。”
徐凤年和姜泥看着他双手十指交缠,结成一个复杂无比,玄奥莫测的手诀,对着地上那堆粉末一送,再度喝道:“天地初始,万法归元。”
这次只用了不到两息,那堆粉末就恢复成两颗圆润的夜明珠。
李飞只是额头上冒了些汗,状态并未变得更差,徐凤年和姜泥这才松了口气。
李飞喜滋滋的将夜明珠揣进怀里,对徐凤年道:“王掌门不是还在等你吗?赶紧去一趟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徐凤年道:“你说王掌门找我,是想谈些什么事?”
李飞理所当然的道:“还能是什么事?投靠北凉呗,他今日的态度还不明显吗?”
“今天他算是已将皇室得罪死,若不寻北凉做靠山,真就只有覆灭一途了。”
徐凤年点点头,跟他想的一样,不过以徐骁对待江湖门派的态度,这事他还真不一定做得了主,且去看看他怎么说吧!
“那我先过去,你赶紧歇会儿,脸都比那老太监还白了。”
徐凤年叮嘱一声,便出了院子,往瀑布那边赶去。
李飞看向菜园中,挂在瓜藤上的黄瓜,对姜泥笑道:“我费那么大劲帮你恢复菜园,你请我吃根瓜不过份吧?”
姜泥二话没说,走进菜园摘了两根黄瓜,还跑水井边洗干净,这才递给李飞。
她关切的问道:“你不用休息一会儿吗?脸色真的很差。”
李飞只接过一根,放到口中咬了一口,边嚼边道:“我没事,就是刚刚忆起归元神诀,一下子用力过猛,缓过来就好。”
“你不尝尝吗?这瓜种得不错,挺好吃的。”
姜泥欣然咬了一口黄瓜,果然爽脆清香,此刻她无比的满足。
李飞一边往自己的竹屋那边缓步而行,一边问道:“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
“想好什么?”
李飞脚步一顿,正色道:“跟我学剑啊,以你这先天剑胚的资质,我可以保证,最多三年,这天下除了我和徐少,无人是你对手。”
“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你也能拥有自保之力,到那时,你的命运便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至于这三年之间,我和徐少护着你。”
姜泥微微垂首,默默吃瓜,过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李飞轻叹一声,望着天边道:“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吧!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所以对我来说,朋友便是最重要的人,因为除了朋友,这世上已经没人可以让我挂心。”
“我不喜欢孤独,害怕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有一些可以牵挂的人,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
这次轮回的时间,是足足三百年。
三百年不能见到姐姐,不结交一些好朋友抱团取暖,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三百年。
在这个世界结识徐凤年、洪洗象等人,日后去了上界也不会寂寞。
至少他能认识一个真武大帝,一个吕纯阳。
认识了吕纯阳,不就认识了上洞八仙吗?那可是一帮挺有意思的家伙。
姜泥听完李飞的话,心里对他莫名多了几分同情。
自己虽然身世凄苦,可至少自己拥有完整的过去,他却连自己的过往都不记得,举目无亲,孑然一身,岂不是更惨?
她抬起头来,对李飞道:“我跟你学剑。”
李飞高兴的道:“好,闭月羞光剑跟天地风流刀练法不同,天地风流刀是由外而内,闭月羞光剑却是由内而外,我先教你心法。”
李飞准备传给姜泥的心法,同样是五灵天仙诀残篇。
不过跟徐凤年那种只炼神的不同,同时也练气。
残篇足以让姜泥修炼到大乘期,也就是本世界的陆地神仙境,且速度会很快。
若仅仅只是修炼到大乘期,无论太极玄清真诀,还是五灵玄元诀都足矣。
但这两门以前的老版本功法,在修炼速度上,跟五灵天仙诀差距实在太大。
残篇只是上限低,但修炼速度并未减慢。
五灵天仙诀与大品天仙诀同级,孙悟空三年修成太乙金仙,固然有他天赋异禀的缘故,但有这个级别的功法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姜泥虽然资质天赋跟孙悟空是云泥之别,但她也不需要三年成太乙,只需要三年修得大乘即可,问题还是不大的。
……
下山的路上,面白无须的老者,满脸羞惭的对赵凤雅道:“公主殿下,都是老奴无能,让殿下受辱,老奴该死。”
赵凤雅此时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脸上再无那份倨傲跋扈之意,整个人变得沉稳冷静。
听了老者的话,她冷然道:“这不关你的事,谁都没料到,徐凤年身边竟有如此高手。”
“回去后派人查查这个李飞,今日他砍我手下四条胳膊,他日我就斩他双手双腿,做成人彘,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身后四名武士听闻此言,心下自是暗暗感激。
老者恭敬应是。
赵凤雅对老者问道:“孙貂寺,你觉得这徐凤年如何?”
原来老者姓孙,唯有宫内地位顶尖的大宦官,才会被喊作貂寺,整个离阳朝,能被称为貂寺的屈指可数。
孙貂寺回道:“无良无德至极,以往还以为,京城那边的风言风语略有夸张,到了凉地以后,哪一州哪一郡不是在骂?”
“今日这次会面,老奴又发现一点,此子狗胆包天,嚣张跋扈,着实狂悖无端。”
赵凤雅沉吟道:“德行胆子不重要,关键是人够不够聪明?”
孙貂寺目光微微一闪,隋珠公主最是多疑,若自己只是一味的说世子坏话,难免引起这女人猜疑。
最好的结果,是这女人自己觉得,世子只是个草包。
想到此,他故作若有所思的道:“此子倒是言辞犀利,应该不是什么愚蠢之徒。”
赵凤雅轻蔑一笑,道:“我觉得正好相反,此人莽撞无知,是真正的蠢材。”
孙貂寺不动声色的道:“哦?何以见得?”
赵凤雅道:“京城和北凉的关系十分微妙,表面上君臣齐心,暗地里嘛……”
她话未说完,但孙貂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赵凤雅顿了顿后,接着道:“他徐凤年若是真的聪明,便不该点破我的身份,如此即便闹大,他最后也能以不知者无罪来推脱。”
“可他将我的身份说穿,万一闹得不可开交,北凉和京城岂不是都无法收场。”
孙貂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语带钦佩的道:“原来殿下方才是故意激怒徐凤年,以试探他的根底。”
赵凤雅脸上浮起一抹得意之色,道:“这次来武当,就是想亲眼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骁已经老了,总有一天要死,北凉迟早会落到徐凤年手中。”
“他本性如何,对皇室威胁多大,总要亲眼瞧了才知道。”
“原本准备了不少手段,没想到一个丫鬟就让他方寸大乱,北凉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也算是徐家气数将尽了。”
孙貂寺眼中微不可查的掠过一抹喜意,口中却道:“殿下英明。”
赵凤雅接着道:“如今徐骁尚在,北凉便是稳如磐石,暂时只能采取安抚之策,还不到与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回去以后知会龙虎山一声,武当已经投靠北凉,让他们收敛一些,不要逼得太过,以免节外生枝。”
“是。”
……
在李飞以自身修为作为引导的情况下,姜泥很快就掌握了功法运转法门。
眼见她已自行进入修炼状态,李飞便撤回自己的修为,起身往瀑布那边而去。
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
瀑布边,徐凤年昏倒在一块大青石上,王重楼虚弱的盘坐一旁。
洪洗象与木剑道士王小屏,神色悲戚的站在一边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