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一路西返,从歙江一直到春神湖,又在青州襄樊城外停靠。
这次徐凤年没下船,靖安王父子也没来找他,因为如今父子俩有些怵徐凤年。
广陵道发生的事父子俩早已收到消息,他们这才知道,当初在芦苇荡,徐凤年竟然还隐藏了实力。
说不定他们连三分力都没用出来。
八千背魁铁骑,那是足够击溃他数万青州军的可怕军队,可在这帮人面前,却顷刻间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连赵毅父子徐凤年都说杀就杀,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失心疯,顺手把他们父子也宰了?
广陵道距离北凉太远,北凉的手伸不过去,只能便宜卢升象。
可青州离北凉就隔着一个雍州,不过短短三天路程,干掉他们父子后,北凉可以轻松吞并青州军。
如今刚刚登基的新帝跟北凉穿一条裤子,就算北凉吞并了青州,那個继承大位的私生子,也大概率不会说什么。
所以靖安王父子如今是有意避着徐凤年,反正他们私底下已经结盟,只要不主动去招惹他,这小子总归还要些脸。
不过虽然没出面,可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的。
否则万一这小子觉得,自己父子没将他放在眼里,以此为由找茬,他们情况也大为不妙。
因此他派出王府大管家,亲自前往码头询问,可有什么需要靖安王府提他们做的。
大管家言语十分客气,用的是“效劳”二字。
徐凤年自然没什么需要靖安王效劳的地方,因为这次主要是温华要去见李白狮。
所以他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大管家,说明只是在青州临时停靠,很快就会离开。
靖安王父子得到回报,这才松了口气。
温华不知道的是,在他下船后不久,黄龙士也无声无息下船而去,绕过他迅速赶往李白狮居所,顿饭工夫即回。
他没惊动任何人,包括李淳罡和赵宣素在内,无人知道他下过船,更没有人知道,李白狮是他的人。
以他的能力可以轻松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真正得到李飞真传的。
他以五行遁法,直接从船舱底遁入水中,然后一路遁地到李白狮所在。
三个时辰后,温华牵着李白狮的手,回到了船上,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
她只是温华的未婚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身份,一些事情将会永远封藏在她心底,一直带进棺材,到死都不会说出来。
李白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歌舞侍人名动天下,号称“声色双甲”,艳名天下皆知,同样是胭脂榜上有名的绝色美人。
徐凤年和李飞看到两人相携而来,对温华挤眉弄眼,发出阵阵怪叫。
温华红着一张脸,神色颇有些赧然,没好气的道:“鬼叫什么鬼叫什么?别吓着人家。”
说着对李白狮温柔笑道:“狮狮你别这理这两个家伙,这就是俩傻子。”
徐凤年嘿嘿笑道:“是啊,你跟俩傻子做兄弟,也聪明不到哪去?”
呵呵姑娘板着脸,十分应景的来了一句:“呵呵,北凉三傻。”
“!”
徐凤年和温华还没什么感觉,徐凤年还指着温华说了句“这家伙绝对是大傻”,李飞脑袋上却冒出一个感叹号。
无语的看了看呵呵姑娘,随后又下意识的望向趴在甲板上的夔姬、熊大和黑虎。
李飞挠挠头,要说北凉三傻,这仨更名符其实吧!
要不是都开了灵智,这拆家犯二估计也是常事,看那俩小的就知道了。
夔姬此时惬意的卧在甲板上,熊大一双熊掌正放在她背上揉捏,十分狗腿的在给夔姬按摩。
黑虎跟只猫似的,高冷得一塌糊涂,趴在那半眯着眼睛,冷眼旁观着说话的众人。
比他更高冷的要数洪洗象那只仙鹤,它单脚立在桅杆顶端,眯着眼迎着大风不动不摇,在动物中,算是极有宗师风范了。
这货也是活了大几百年的灵兽,从吕洞玄时期一直活到现在,成精的程度比夔姬几个还要高。
那长长的鸟喙,跟一柄利剑似的,鳄鱼脑袋都能一鸟喙刺穿。
在歙江某江段她就干过这事,因此徐凤年一行还吃了顿鳄鱼肉,小六那北凉飞禽之王的地位有点悬。
毕竟体形就不是一个量级,修炼时间也不长。
夔灵和夔龙经过大半年的成长,已经长大了一圈,从吉娃娃大小,长到了二哈大小,只是依旧那么活泼好动。
跟二哈一样爱拆家,见啥咬啥,据夔姬所说,两个小家伙的牙正在发育,牙根痒痒,得咬东西才舒坦。
李飞脑子里转着古怪的念头,将夔姬几个拿来与雪橇三傻比较,面上却没什么异色。
李白狮倒是大方得体得很,掩口轻轻一笑,对两人欠了欠身,道:“狮狮见过世子殿下,李公子。”
不愧是声色双甲,李白狮的声音娇脆悦耳,犹如珠落玉盘,动听之极。
李飞回过神来,不解的问道:“姑娘见过我们?否则为何能分辨出我们谁是谁?”
李白狮微笑道:“温华跟我提起过二位,穿白衣的是世子,着青衫的是李公子,很好分辨。”
众人恍然,徐凤年神色古怪的看着温华道:“华子你这一去三个时辰,不会就是在跟嫂子聊天吧?”
温华脸上那原本已经消退的红晕,再度浮上脸颊,且比刚才更红。
眼见温华有恼羞成怒的趋势,李白狮连忙微红着脸道:“是狮狮对他这一路行程十分好奇,请他讲给我听的。”
徐凤年心下暗暗点头,知道替自家男人说话,这女子要得。
吴素、徐脂虎、徐渭熊等人看向李白狮的目光,也和善了不少。
便在此时,赵宣素快步凑到李白狮面前,一把抓起她柔嫩细腻的小手,仰着头满脸天真的笑道:“姐姐你真好看,我很喜欢你呢!”
李白狮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孩,却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后退一步,微微欠身道:“赵老天师请自重。”
赵宣素气得蹦了蹦,对温华叫嚷道:“华哥你怎么什么都跟媳妇说?”
温华比他更气,怒道:“你个不要脸的老色胚,连我媳妇的便宜也想占,信不信我让我兄弟收拾你?”
赵宣素脖子一缩,弱弱的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李飞,道:“我这不是想跟嫂子亲近亲近嘛!我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你要是不告诉嫂子我的身份,那我就是个小孩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思想龌龊?”
“嘿,我还……”
“哈哈哈哈……”
船上一片欢腾,徐凤年心情愉快的大手一挥,叫道:“启程,回北凉。”
……
过了青州,到得雍州境内,进入燕子江,一路行事到青城山下,水路行程便告结束,得上岸走陆路了。
到芙蓉城中赶来足够的马车,一行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数日之后,马队行至与两州接壤的贫瘠边境,徐凤年下得马车,骑上了白马。
他是骑着白马出的北凉,如今回来自然也得骑马,算是有始有终,为此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徐凤年望着远不如南方旖旎的北凉风光,怔怔出神。
霜降一过,树木枯黄叶落,蛰虫入洞,室外哪怕一阵微风拂面,都透着衣衫遮掩不住的寒意。
立冬更是眨眼将至,他们出行时春暖花开,再回到陵州城已是入冬。
三年游历时只是在江湖底层摸爬滚打,除了辛酸就是心酸。
这趟出行可谓是一路耀武扬威,打交道的人物非富即贵,要么就是那些江湖上最拔尖的宗师或者怪胎。
也对,寻常只敢在这座江湖浅滩扑腾戏水的虾米角色,怎么好意思跟打开天窗,亮出身份的北凉世子打招呼?
这不是贴上脸面找扇?
距离陵州城还有数十里时,六年凤小六便已振翅飞起,往陵州城报信而去。
再往前走了半个多时辰,天上响起小六的锐鸣,大地震颤开来。
徐家铁蹄之下,八国安有完卵?
这句老话,不曾经历过那场狼烟战火的人,未必会当真。
北凉铁骑精且雄,未见其面先闻其声,官道上马踏如雷鸣,一次次踩踏地面,整齐得让人心颤。
道路尽头一杆徐字王旗逐渐出现,简简单单一个徐字,铁画银钩,锐利无双。
从马车车窗探出头的吴素,望着那个字失神不已,因为那是她亲手写的。
随着徐字王旗出现,一队重甲铁骑出现在众人面前。
佩刀控弩的凤字营属于北凉轻骑,眼下这支人马皆披重甲的骑兵,却是北凉军中真正意义上的铁骑。
装备精良冠绝王朝,骑卒战斗素养更是首屈一指。
战马踏蹄,马背上的骑卒随之起伏,手中长枪倾斜角度竟是丝毫不变。
转瞬之间,这支铁骑便奔至近前,距离车队五十步距离,几乎同一时间马停人静,没有任何杂音。
两骑穿梭而出,其中一名武将极为神武俊逸,白马银枪,翻身下马的动作行云流水。
另外一位下马的动作没有任何美感,可以说是滚落下马。
他抢在白马武将前头,带着哭腔踉跄奔跑,一左一右,双脚踩出的尘土貌似不输给战马。
“世子,我的世子诶,您可算回来了,禄球儿该死啊!广陵江边上没能陪在世子身边,要是世子有个三长两短,禄球儿可怎么活啊!”
说话间,那道看似臃肿肥胖,不输赵毅父子的身躯,却转眼奔到刚刚下马的徐凤年面前。
若忽略他奔行时的动静,那速度可是丝毫不慢,同样是胖子,可赵骠在他面前,真就是个渣渣。
褚禄山噗通一声跪倒在徐凤年面前,抱住他双腿就是一顿嚎。
李飞无语的以手覆面,无力的道:“大山,你非得这样表达兄弟之情吗?能不能换个路数?”
徐凤年也是哭笑不得的将他扶起,满脸无奈的道:“差不多就得了,这儿都是自己人,你这孙子装给谁看呢?”
褚禄山听闻此言,倒是没再嚎,顺势爬起身,兴奋的道:“世子,我都听说了,这次你在广陵江边万刀齐出,把八千背魁军宰了个干干净净。”
“真他娘的叫一个痛快,赵毅赵骠那对死胖子,居然敢对世子动心思,宰得好,世子就算不杀他们,禄球儿也非恁死他们不可。”
徐凤年揉揉他的胖脸,好笑的道:“叫别人死胖子,你怎么不瞅瞅你自个儿。”
褚禄山理直气壮的道:“我是胖子没错,可他们是‘死’胖子,我没叫错啊!”
徐凤年哑然,这他娘的还真没法反驳。
他没再理会褚禄山,转而看向他身后刚刚走过来的白袍将领,微笑着招呼道:“辛苦袁二哥了。”
徐凤年口中的袁二哥,正是北凉军第一猛人和骑战第一人,“一虎二熊三犬”六义子中的“白熊”袁左宗。
喜好拿敌人头颅当酒碗的袁左宗,眯眼摇头道:“末将职责所在,殿下无须上心。”
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措辞有些生硬,素来不苟言笑的袁左宗,破天荒微笑打趣道:“世子一声袁二哥,袁左宗这几十里路走得舒坦。”
徐凤年对着李飞伸了伸手,笑道:“袁二哥,这位就是阿飞,你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相信对对方的名字也不会陌生吧?”
袁左宗点点头,看着李飞正色道:“李公子大名,袁左宗如雷贯耳。”
李飞微笑道:“素闻北凉袁二哥,人狠话不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袁左宗听闻此言略微愣了愣,随后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徐凤年哈哈笑道:“这话贴切。”
“左宗,禄山。”便在此时,一声温柔的呼唤传来,袁左宗和褚禄山下意识的看过去,随后齐齐浑身一僵,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刚才见到徐凤年,一直在干嚎的褚禄山,此刻却是瞬间泪如雨下,哇的一声就失声大哭了出来。
他双腿一屈就跪倒在地,连滚带爬的趋至吴素面前,跪伏在地连连磕头,哭喊道:“娘,我的娘啊……”
“孩儿不孝,您有什么心愿未了,请赶紧告诉孩儿,要不孩儿怕一会儿梦醒了,就见不到娘了啊啊啊……”
他的反应和言语,如以往一般滑稽可笑,但此刻却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丝毫可笑之意。
因为他们听出褚禄山这些话,出奇的真挚,那份孺慕之情丝毫做不得假。
袁左宗也不由自主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虎目含泪,他自然不会以为这是在做梦,却感觉自己犹在梦中。
那个北凉三十五万铁骑,无一不衷心爱戴的义母……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