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桃子答应一声,慌忙将嘴里点心咽下,又使劲塞了一个:真好吃啊,入口即化。糟了,我……我竟然在娘娘面前失仪,这不是罪上加罪吗?
想到这里,桃子下意识就慌得想要请罪。结果一抬眼,看到尊贵的皇后娘娘一手托着碗底,将最后两口白粥直接灌进嘴里。
桃子:……
阮绵绵吃了一碗很对心思的白糖粥,心情非常好,优雅地取出手帕擦擦嘴角:“好了,我吃完了,剩下的饭菜都赏下去吧,今天早上几样粥菜都很不错,别浪费了。然后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这里暂时不用人伺候。”
“是。”
夏荷答应一声,喊进来几个小宫女,众人将饭菜都撤了,这里桃子也慌忙起身,嗫嚅道:“回娘娘,奴婢……奴婢吃饱了。”
“真的饱了?不用再吃点儿?”
阮绵绵向盘子努努嘴,见桃子忙不迭点头,拍胸脯说自己真的吃饱了。她这才微微一笑:“既然吃饱了,那就说说吧,为什么会在冷宫给陈妃烧纸?”
桃子一震,她知道今天来一定要面对这件事,此刻却仍成了惊弓之鸟。谁能想到皇后娘娘先前还云淡风轻问她吃没吃饱,紧接着就是画风突变,忽然一大片乌云就压下来呢。
心中思索着怎样回话,只听阮绵绵又说道:“我后来打听过,那就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儿,在宫里并不得人心,死了大家也多是拍手称快,你又不是她的陪嫁丫头,因何如此忠心?”
“回娘娘。”
桃子跪下来,咬着嘴唇小声说道:“陈妃虽然该死,但是当日她对我姐妹两个有恩。当日我们被……被大太监逼迫对食,是她救了我们,还……还开恩放我姐姐出宫,可以说,我姐姐如今能嫁得良人,夫妻和美,全赖陈妃的再造之恩。而我……我就没有姐姐的好命,这些日子每每想到自己老大不小,恐要老死宫中,便心生悲戚,恰好前两日晚上梦见陈妃,我……我想着如今冷宫没人去,这才偷偷去给她烧点纸钱,不成想就被娘娘抓到。事到如今,奴婢无言可辩,甘愿受罚。”
“原来如此。”
阮绵绵点点头,旋即和颜悦色道:“你起来,坐在那凳子上说话。我有一点奇怪,留在宫中不好吗?虽然苦点累点,但是有月银拿,也有二三好姐妹排遣寂寞。为什么要想着回家呢?像你这个岁数,回到家里,也难嫁得如意,若留在家中,兄嫂又未必容得下。与其嫁了那些混账男人,一样受苦受累不说,说不定还要被家暴,呃……就是挨打骂,还要为他冒着生命危险生儿育女,辛苦到头,一文钱没有,这又是何苦来?”
桃子从未听过这样言论,不由瞪大眼睛,喃喃道:“可是……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这是世间至理啊。而且回到家中,到底自由,即便嫁不得如意郎君,但有了男人,就有了依靠。至于打骂,这不就是我们女人的命么?在宫里,也动辄就要受那些大太监宫女的欺凌……”
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连忙飞快地捂住嘴巴,却见阮绵绵一脸的若有所思,慢慢点着头,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沉声道:“好,本宫明白了。所以,宫中25岁以上的宫女,其实都盼望着出宫是么?”
桃子垂下头不敢回答,但她的动作已经说明一切。
“行了,你回去吧。不用怕,本宫也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不会害你的。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别有思想负担。”
阮绵绵挥挥手,却见桃子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喃喃道:“这……这就完了?娘娘……娘娘您就放我走了?”
阮绵绵比她还疑惑:“该了解的我都了解了啊,不放你走,难道还把你留在坤宁宫过中秋?”
“可是……陈妃那个……我……我罪该万死……”
“噗”的一声,阮绵绵喷笑:“我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想寻死的。好了,你不用多想,我叫你过来,只是奇怪为何你会给陈妃烧纸,知道是这么回事,就完了,还要怎样?”
桃子小声嗫嚅道:“陈妃当日算是谋逆,这样大事,恕奴婢直言,但凡有一点由头,任谁都不会轻轻放过,何况奴婢……还不只一点由头。”
“陈妃是谋逆不假,但那只是临时起意,用不着牵连他人。你这件事,归根结底,不就是烂人的一点真心吗?正常,有什么可刨根问底的?行了,下去吧,回去后好好生活,说不定哪一天,就等到放你出宫的旨意了。
桃子眼中泪光闪闪,跪下磕头,一边哽咽道:“奴婢谢皇后娘娘再造之恩。若……若蒙娘娘不弃,能让我在坤宁宫做个洒扫杂役,奴婢情愿一辈子不出宫,服侍娘娘到老。”
阮绵绵:……
桃子离开后,阮绵绵正想出去走走,就见喜乐走进来,递给她一封信笺,嘻嘻笑道:“皇上给娘娘的,严令奴才必须递到娘娘手上,若敢偷看,就要砍了奴才的狗头呢。娘娘快看看吧,看完了就烧掉,奴才也好赶紧回去复命。”
“搞什么鬼?皇上不是在御书房?有什么话晚上过来说不行?或者叫我过去也好,好好的学人家弄什么鸡毛信,故弄玄虚。”
喜乐苦着脸道:“这话娘娘说得,奴才可不敢说。且皇上说了,这就相当于是鸿雁传书,可不是什么鸡毛信。”
说话间阮绵绵已经用剪刀打开封口,掏出一张红笺,只见上面一行飘逸的草书:“太后那边,朕假称不育,搪塞过关,梓童以为如何?”
阮绵绵好悬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接着愤而执笔写下:“不怎么样,这种馊主意实在不像皇上手笔,充分暴露您此刻病急乱投医的焦虑心态,严重损害您的英明形象。您今天假称不育,日后我若有孕,请问如何解释?何况太医们岂是吃干饭的?您能命令一个两个,还能堵住所有太医的嘴?”
写完了,封好封口递给喜乐:“拿去复命吧,让皇上专心政事,皇太后那边,不用他操心,我来应付。“
“是。”
喜乐不敢耽搁,心想:你说这两位主子会不会玩?明明坤宁宫距离养心殿也不远,人家两个不见面,非要书信传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帝后感情不和呢。
哀叹着回到养心殿,将回信递给林卓,皇帝陛下打开看了两眼,也不由哑然失笑,揉着额头轻声自语道:“的确是关心则乱,这主意蠢得朕都不忍直视,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进退失据。罢了,再另想他法吧。”
说完继续批折子,也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喜乐在身旁轻声道:“皇上,楚秀宫送来的莲子汤,您喝一点去去火吧。”
楚秀宫如今是安嫔居住。林卓看了两眼,点点头,拿起那碗莲子汤喝了两口,便放下勺子,淡淡道:“太甜了,不合朕的口味。”
“是。那奴才就撤下去。”
喜乐耸耸肩,将莲子汤撤下,这里林卓便从龙案后走出,一边做着扩胸运动,目光就在身后书架上浏览那些书籍,想着随便找一本打发下时间,歇歇脑子。
一行行看过去,忽然放置在最边上的一本《道德经》吸引了他的目光,思索片刻,他拿下来,一面对外边喊道:“罗云。”
罗云应声而入:“皇上有什么吩咐?”
“这本道德经,应该是父皇生前常看的,朕看这书里做了批注。”
“是。”罗云点点头:“皇上最后这一年里,许是服用丹药的关系,偶尔有心浮气躁的时候,就宣白云道长前来讲解道德经。”
林卓面上现出怀念之色,轻声道:“别人清心,多是听取佛经,父皇却偏爱道德经,也是,一本道德经,包含大道三千,常悟常新,朕却是没有这方面的缘法了。”
罗云感叹道:“皇上说过,他倒不希望几位皇子有这样缘法,还说,若能好好经世治民,方是天下大道。”
林卓点点头,想到自己登基后一系列举措:南方又开了两个口岸,海贸越发繁华便利;改粮种桑之风虽然日趋剧烈,但辽东那边的流民,却已有一部分在奴儿干都司扎下根来,今年已经试种了红薯,前两日辽东总督折子上说,红薯长势喜人,在朝廷的银钱政策支持下,百姓开荒热情大大提升,想来再过两年,迁徙辽东之举便能初见成效……
“可惜父皇去得太早了,哪怕上天再多给他三五年时间,不求多,三五年就可……”
林卓喃喃自语,一边轻轻摩挲那本道德经,但很快思绪便从沉痛的悼念中收回,他看向罗云:“若朕记得没错,当日向父皇献丹的,就是这位白云道长。且因为父皇服用他的丹药,自觉精神大振,还封他为国师,是么?”
“是。”
罗云心中一凛,想了想又忍不住道:“不过白云道长从前也劝过先皇,说丹药不过是短期效果,并非长久之计……“
林卓一摆手,他明白罗云是怕自己因为先皇服用丹药而降罪国师:“你不必替他说话,朕问这些,也不是为了杀他。白云道长现在哪里?”
“道长一向只在京郊白云山清风观清修,前两年是先皇召见,才留在宫中,后来先皇驾崩,他就仍回道关去了。”
林卓点点头,沉吟道:“即刻派人宣召国师进宫,为两宫太后和皇后祈福。”
“啊?”
罗云大惊:这位主子是最痛恨道士丹药的,能放过国师已是开恩,怎么忽然他也开始信任道士?再者,非年非节,也不是两宫太后和皇后的生辰,怎么忽然就要为她们祈福?
满心疑惑也不敢问,罗云连忙出去安排完毕,忽见喜乐从屋里出来,他忙把这事和对方说了,一边小声道:“皇上年纪轻轻,从前对道士之流也是深恶痛绝,怎么忽然……”
“嗨!”喜乐失笑,也凑过头小声道:“您是不知道吧?这两天两宫太后因为皇后没有身孕,皇上又不宠幸新人,没少耳提面命,昨晚皇后和皇上还因为这个口角起来,当然,之后就和好了。我估摸着,这所谓的祈福,也不过是盼着皇后尽快有孕罢了。”
“哦哦哦!原来如此。”罗云一副恍然大悟状,心中却有些画魂儿,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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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你这院子,就先闻到一股别致香气,这就是药香吗?”
徐柔猛地回头,就见阮绵绵从院外施施然进来,她忙站起身行礼,一边纳闷道:“娘娘今儿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不行?”阮绵绵来到徐柔身边,很随意坐在石墩上:“这个夏天多亏了你,你那个香包挂在床边,一个蚊子都没……哎……”
看着徐柔飞跑进屋的身影,阮绵绵整个人都石化了,心想我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吗?这不科学。就算别人不待见我,徐柔也不该如此,就她那个冰山毒舌性子,除了我,还有谁会没事过来和她闲话。
果然,下一刻就见徐柔跑出来,手上抱着个锦缎薄垫,急急道:“娘娘,虽说夏日天热,也不可贪凉,尤其是女子,凉气入侵,对身子不好。”
阮绵绵心里一下子就熨帖了,这才重新坐下,看着徐柔面无表情地继续捣药,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好奇道:“徐柔,你跟着我来了坤宁宫,四舍五入就算入宫,不像做医女那样自由,你家里人愿意吗?”
“不愿意又如何?我跟着娘娘,她们就算不情愿,也不敢说。”
阮绵绵:……
“原来你也会熟练运用扯着虎皮做旗之法。那你自己甘心吗?”
徐柔看她一眼:“我自然是甘心乐意,娘娘看我可像是能忍辱负重的?”
阮绵绵:……
“你这个嘴啊,太噎人了,怎么就成了忍辱负重?”阮绵绵哭笑不得,但很快又问道:“徐柔,你就从来没想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在大好年华寻个如意郎君,和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吗?”
“想过。”
徐柔痛快点头:“遇见娘娘之前,我不止一次想过,就我这个性情,在太医院绝出不了头,万一家里逼我嫁人,我要怎么办呢?剪头发去做姑子?我又不耐烦听那些暮鼓晨钟念经声,最后不是我把师父气死,就是师父把我打死。若说离家逃走,我一个女孩儿,没有武艺傍身,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