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之下,歌声悠远而高亢,放牧的牧民驱赶着羊群,偶尔有年轻人回头张望策马游走的倩影,顿时浮现沉醉之色。
“莫日根,别看了,萨仁其其格是草原上的花朵,注定要嫁给台吉,你是没指望了。”
同伴的打趣让莫日根脸色阴沉起来。
远处呼哨声响起,莫日根在马背上挺直身体,朝着夕阳的方向望过去。余晖之中,一骑策马驰骋,径直朝这边行了过来。
歌声停歇,远处传来有如黄鹂鸟的声响:“莫日根,去看看是不是我爷爷送信来了。”
莫日根应了一声,策马朝着那孤单的一骑迎了过去。两骑逐渐靠近,一众牧民眼中,莫日根陡然放慢马速,戒备的抽出弓箭对准了来者。
两人大声说了些什么,那陌生来者只是略略挥手,莫日根便从马背上坠落下来。诡异的是,那陌生人跟着也身形摇晃着坠落下马,而后莫日根从地上爬起来,跳上马背朝着西面径直奔去。
“莫日根,你要去哪儿?”黄鹂般声音的问询没得到回应,隔着十几丈,莫日根用极其陌生的眼神瞥了其一眼,让声音的主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萨仁其其格咬了咬嘴唇,弄不明白平素最喜欢凑在自己身边的莫日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陌生。有牧民策马去查看那陌生人,回来嚷嚷道:“那人死了,是个生面孔,瞧着像是西面的人。”
“西面?巴彦?”
“恐怕要更往西。”
“西域?”
议论纷纷中,怪异的声响又从西面传来。萨仁其其格挥挥手,一众牧民停下议论,纷纷朝西看去。
落日的余晖中,一辆怪异的车辆,发出突突突的声响正快速朝这边靠近。
那车辆看着好似一匹矮脚马,上面驮着两个人。待到了陌生人尸体近前,车辆兜转了个圈子停下,从车上跳下来一男一女,围着尸体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萨仁其其格去过归绥,见到过汉人骑着的自行车。那车辆看着跟自行车很像,却又大了很多,透着一股工业美感。
心中存着好奇,萨仁其其格不自查的策马朝着那一男一女靠近。待其余牧民提醒,她已然策马走了几十步。
“萨仁其其格,不要莽撞!”
声音让查看尸体的一男一女朝这边张望过来,那男的身形挺拔,面如冠玉,比萨仁其其格在归绥城里看过最好看的小生还要好看;女子身形娇小,面容更是让萨仁其其格略略自卑。
女子与萨仁其其格对视一眼,跳着脚招手:“喂,你的衣服好漂亮啊。”
一句话让略略警惕的萨仁其其格顿时心生好感,她真心的用汉语说道:“你的衣服也好看。”
符芸昭笑嘻嘻的问道:“这人你认识吗?”
萨仁其其格此时距离那尸体已然很近,瞥了一眼,便摇头道:“不认识,不过大家都说看着像是从西域来的。”
这时,费景庭出声了:“小姑娘,这人临死之前可曾做了什么?”
萨仁其其格说道:“旗里的勇士莫日根去问话,也不知说了什么,俩人都从马上摔了下来,莫日根起来后骑着马就走了。”
费景庭看着尸体说道:“这人的法术很邪门,看起来像是夺舍了小姑娘的族人,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撇开了我的追魂术。”
追魂术,术法如其名,追踪的乃是受术者的魂魄。照理来说,就算此人用邪法更换了肉身也无法逃脱费景庭的追踪,可偏偏就被其逃脱了。真是邪门。
符芸昭说道:“人有三魂七魄,追魂术锚定一魂,这人舍去一魂,短期之内应无大问题。”
对方的邪门术法匪夷所思,似乎专注于魂魄。胡七姑说这帮人在串联各地萨满,莫非他们也是萨满教的?
思量一番,费景庭说道:“或许找找附近的萨满,能打听到有用的线索。”
符芸昭便说道:“此地距离归绥不远,不然我们回城里打听一番吧。”
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萨仁其其格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要找萨满?我们部刚好有个额勃。”
“额勃?”
萨仁其其格道:“草原上,男萨满是额勃,女萨满奥德根。”她的目光在费景庭与符芸昭身上游移了下,问道:“你们要来做客吗?”
不待费景庭说什么,符芸昭便高兴的道:“好呀好呀,会不会太麻烦了?”
萨仁其其格也高兴的道:“不会,我们草原上的人最好客了。”
草原之上生存环境恶劣,水草丰美之时,草原人自然好客。可遇上干旱,乃至冬日里的白毛风,牲畜大批量的死亡,草原人便只能化身饿狼,四下劫掠。
农耕分界线是四百毫米降水线,游牧分界线则是三百毫米降水线。几千年来,随着地球历经数个冰河期,温度来回变换,降水线也不短来回推移。
温暖时,如盛唐,草原被中原王朝彻底征服,东突厥归附,西突厥远走;寒冷时,便会有五胡乱华、清兵入关之类的事情发生。
每一次小冰河时期,中原王朝都会崩溃。也唯有满清是个例外。
为什么如此说?十九世纪中期的小冰河,已经让满清岌岌可危。洪秀全差一点就把满清给打崩溃。若不是满清靠着列强的援助,只怕早就改朝换代了。
这里还得着重说一下,因着满清本身就是从关外进来的,深谙草原的威胁。所以数百年来一直对草原持续减丁,而且战争也进入了热兵器时代,这才没受到草原的冲击。
远处警戒的牧民眼见萨仁其其格领着两人回返,纷纷松了口气,松了弯刀与弓箭,上前来热情的打招呼。
路上,萨仁其其格问道:“你们是汉人?”
“是,我是符芸昭,这是我丈夫费景庭。你叫什么名字?”
“萨仁其其格。”萨仁其其格隐晦的瞥了一眼费景庭,心中略略有些失落。这么好看的男子,不想这么早就成婚了。
“萨仁其其格?是什么意思?”
“月亮花。”
萨仁其其格其部距离游牧的地方不远,天黑之前,费景庭与符芸昭便看见了远处成片的帐篷。萨仁其其格的父亲是tmtzq台吉的次子。
按照规矩,其父不能继承台吉。若是满清还在,老台吉会给满清写一封信,给其父求个虚号,再分上几十帐牧民。可满清早已作古,其父便自称台吉。
萨仁其其格跳下马,轻快的朝着最大的帐篷走去,马鞭指着道:“我阿爸就在帐篷里,等打过招呼,我就带你们去找额勃。”
帐篷的门敞开着,萨仁其其格径直闯入,叫道:“阿爸,我遇到了两个朋友。”
帐篷里,方面大汉正自行烹煮着奶茶,抬头先是宠溺的看了眼自己女儿,继而看到了费景庭与符芸昭。
大汉一拍巴掌:“哎?来,来来来!欢迎关内的朋友,快快,上酒!”
萨仁其其格气闷道:“阿爸,这两个朋友有事找额勃。”
大汉双眼放出精光,大声吩咐道:“抓个羊羔子烤上,酒呢?把我从归绥买的好酒都端上来……找额勃?不着急,先喝好了再说!”
费景庭心道这也太热情了吧?转头看向萨仁其其格。萨仁其其格尴尬道:“我阿爸把家里都喝穷了,就定了个规矩,只有来了客人才能喝酒。”
哦,哦哦……原来是终于找到喝酒的由子了?
大汉这会儿已经起身,瞧岁数三十出头,比费景庭大不了多少。不过面相彪悍,偏偏这会儿笑成了弥勒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喜感。
费景庭还在犹豫呢,身旁的符芸昭就兴高采烈道:“好,我来陪你喝酒。”
“你?”大汉顿时皱起了眉头,摇头道:“小姑娘,你还是算了吧,一碗酒倒了,没意思。”
“敢看不起我?景庭哥哥,开门,我去拿酒来!”
费景庭顿时会意,伸手略略触碰,符芸昭顿时被收进了小世界之内。
大汉与萨仁其其格吓了一跳:“咦?人呢?”
话音刚落下,符芸昭又重新现身,手里多了一大桶白酒。费景庭瞥了一眼,牌子是闷倒驴,好家伙,这是要喝死人啊!
符芸昭一扬下巴:“大块头,你敢不敢和我喝酒?”
大汉乐了:“哈哈,敢不敢?草原人就没有不敢这俩字。来来来,我先把你喝倒了,再找小白脸接着喝。”
“阿爸!”
“哎呀,你去带着小白脸去找额勃,他又跑山上找草药去了。”
大汉搓着手接过符芸昭丢过来的酒桶,这货也不认识几个汉字,只是看着酒桶咂嘴道:“你这酒行不行啊?”
“行不行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大汉拧开酒壶,抄起海碗来给自己倒了一碗,嘴里还说着:“这一碗不算哈,我先尝尝啥味道。”
仰脖一饮而尽,大汉眼珠子外凸,一口气闭过去,好半晌才张嘴嘶嘶哈哈道:“哎呀,好酒啊!这酒啥名字?”
“闷倒驴!”
大汉一挑大拇指:“好,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烤羊。人呢?赶紧抓羊羔子烤起来!还有奶豆腐啥的,都给我送帐篷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