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三月初九,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倪秋凤顺利产下一名六斤八两的男婴。
从英国人医院产房里接过婴儿的时候,费景庭感觉很奇异。以降临此间为临界点,两辈子加起来费景庭还是头一回当爹。
孩子勉强五十公分,微微张开眼睛,露出里面黑色的瞳孔。满脸都是褶子,鼻翼两侧还有不少白点,不哭不闹。
费景庭诧异中,转瞬便被符芸昭抢了过去:“诶呀,你不会抱,给我给我。哦哦,小宝真好看,长大了一定很好看。”
关熙怡在一旁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也伸手抢了过来:“到我了到我了,看看,这孩子的眉眼跟秋凤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哟,这脸型跟景庭更贴近。”
又过了一会儿,倪秋凤从产房里推出来,费景庭赶忙过去握住汗湿了秀发的倪秋凤:“受苦了。”
倪秋凤却全不在意,虽然很虚弱,脸上却全是幸福的笑容:“生孩子总要走这么一遭,孩子呢?给我瞧瞧。”
穿着修女服的护士将其退进病房,待其躺好,最后把玩的张乐瑶这才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倪秋凤身旁。
众人七嘴八舌赞道:“孩子像你,尤其是眉眼。”
“耳朵倒是不像你俩,不过这么大的耳朵,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胡七姑奉承道:“有个人仙的爹,这孩子肯定有福气。”
符芸昭突然道:“小孩子挺好玩的,看得我都想生一个了。”
便在此时,那孩子突然哭闹起来,想来是饿了。倪秋凤暂且没有奶水,幸好费景庭从小世界里取了奶粉与奶瓶,赶忙冲好,孩子立刻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吃饱之后,又拉尿一番,臭气熏天,径直将符芸昭给熏了出去。长不大的符芸昭立刻苦恼道:“算了,小孩子真麻烦,我还是好好修道吧。”
也是在这一天,1924年的4月12号,泰戈尔坐着日本人的轮船抵达了沪上。
1913年泰戈尔就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到了这会儿已经是闻名遐迩的大文豪。这么大的文豪来国内讲学,国内的文学界自然轰动。
去岁从国外归来的徐志摩与林徽因全程陪同,让这位六十岁的老人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宾至如归。
可起先还好好的,这事儿后来就发生了变化。等泰戈尔到了京城,宴席间徐大诗人好一通吹捧泰戈尔,不管泰戈尔说什么,不是徐大诗人就是别人,不停的附和奉承。
酒席吃到一半,写呐喊的周先生就受不了啦。周先生倒不是对泰戈尔有什么意见,而是实在看不惯徐志摩姿态。于是乎留下‘一塌糊涂’四个大字,起身就走了。
后来周先生在杂文里专门说明了,就是看不惯徐志摩与林徽因把泰戈尔当成神仙。文学交流起码得平等吧,上赶着献媚跟哈巴狗一样还有什么意思?
这年头的文人骨头可硬着呢,再加上泰戈尔又跑去皇宫见了末代皇帝溥仪,于是乎不但是周先生,就连组织创建者陈先生都颇有微词。
后来报纸上但凡刊载有关泰戈尔的言辞论调,陈先生一准辛辣反驳。
闹到后来,泰戈尔离开的时候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五月二十九号,泰戈尔离开,徐志摩又来了个十八相送,一直将老先生送去了东瀛。
泰戈尔就是个诗人,从没说过自己是哲学家,实在是文学界有些神经过敏……也可能跟徐志摩等人将泰戈尔奉若神明有关。
不过是个外国文豪,专门问人家怎么救国,这不是开玩笑呢嘛?华夏是半封建半殖民地,人家三哥可是彻底的殖民地。
费景庭借着看孩子,总算躲过一劫。不然他要是去了,一准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且不说民国头号大喷子周先生,就是那陈先生喷起人来也让人受不了。
孩子渐渐长开,脸上没褶子了,小小一只,很是可爱。费景庭每日间除了修行天目术,便是四下翻书,给孩子起名。
总计起了十几个名字,一个个议过去,这个寓意一般,那个听着别扭,挑来选去,最终一帮女子总算选定了名字——费安鼎。
安鼎,取自安炉立鼎,寓意希望小孩子将来能在修行路上有所成就。
倪秋凤根骨太差,此生修行无望,便想着自己的孩子能走上修行之路,青出于蓝。
泰戈尔前脚刚走,梁先生总算腾出时间,找上门来好一番抱怨。徐志摩是梁先生的弟子,此番接待泰戈尔,是梁先生让徐志摩去的。
且不说徐志摩如何接待,这国内文化界风起云涌,弄得梁先生老大的不愉快。
创办讲学社的初衷是为了开拓国内民众视野,不是为了找个外国老头来对骂。
费景庭不予置评,梁先生这会儿还比较护犊子,等过几年就不好说了。实在是徐某人让人看不起啊。
唠叨一番,梁先生说道:“哎,若非景庭凑巧去不了,想来此番泰戈尔讲学会圆满许多。”
费景庭赶紧推脱:“梁先生,人家泰戈尔都说了,自己就是个爱国诗人,不是什么哲人。就我这文学素养,跑去跟泰戈尔交流,这不是让人看不起华夏文学界吗?”
梁先生乐了,虚指点点费景庭,说道:“景庭妄自菲薄了,虽然文字实在是……咳咳,不过思想性还是不错的。”
费景庭也不以为意,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靠文字吃饭。差点怎么了?他这种水平才是工科生平均水准。
转头费景庭让倪秋凤抱着孩子下来给梁先生看了两眼,梁先生很高兴,顺手掏出快玉佩,那籽料一看就是和田玉,雕琢了生肖,想来梁先生是早有准备。
孩子没一会儿就闹着要吃奶,费景庭便让倪秋凤抱走。梁先生转而问道:“前次过来,景庭就提过一嘴,近来在写书……写成了吗?”
费景庭尴尬道:“进度缓慢,实在是需要查阅的资料太多。”
带写不写的,这书费景庭也写了十余万字,想来再有一阵子就能完稿。
津门晚报的主编庞世壁上个月造访过一回,自打费景庭写了那本《农耕、游牧与海洋》,庞主编言辞间客气了很多。很明显,庞主编这是将费景庭当成文化名人了,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小说作者。
没错,这年头鄙视链很清晰,搞文学的就是看不起写小说的,尤其是那种武侠、仙侠之类的娱乐小说。
眼见庞世壁言辞闪烁,说话不停的兜圈子,就算傻子也明白这货的来意。费景庭琢磨着,左右射雕都抄了,貌似也不差一本神雕?
于是抽空写了个提纲,过了一周交给了兴冲冲的庞世壁。费景庭当即嘱咐,这绝对是最后一本,以后再想写小说,还是去找别人吧。
庞世壁当即赌咒发誓,保证是最后一回,随即带着大纲一溜烟的跑了。
到现在过了一个月光景,神雕始终没见报,也不知庞世壁是不是在攒稿子。
话说回来,梁先生实在等不及费景庭的高论,磨着费景庭将半成品拿了出来。结果看罢之后,梁先生很有些莫名其妙。
气候影响中原王朝,这一点没什么可质疑的。问题是费景庭为什么要写这本书?意义何在?
起码在梁先生看来,这本书在思想性上,比之此前的那本不可以道里计!
梁先生不好直接开喷,咂咂嘴,说道:“景庭,你这本……嗯……立意很新。”
费景庭哪里听不出来话里有话?笑道:“梁先生,我这书不是给现在的人看的。”
没错,这书就是给百年后那帮被西方洗脑,而后说国人不该吃肉的弱智写的。
梁先生追问两句,眼见费景庭扮神秘,干脆也不问了。最后反复劝诫一番,这才有些扫兴的走了。
以费景庭在文坛的名气,出版是没问题的。销量多了不说,卖个两、三万本是没问题。
至于再多……呵,这年头大家都想看怎么救国,费景庭弄个气候变化与中原王朝兴衰,谁特么爱看啊?
比费景庭预计的晚了一些,六月末的时候,这书终于反复定稿,书名《气候与王朝》。
接手的还是商务印书局,不过接洽的编辑看了好几遍,一直闹不明白费景庭这书到底什么意思。后来费景庭径直自降版税,对方才答应先出一万本试试。
七月间,不爱学习的殷金华总算在二师娘关熙怡的督导下,从小学毕业,而后升入北辰女中,跟张怀英做校友去了。
去岁九月,严氏女塾中学部改组北辰女中,搬到了六德里。可地方依旧逼仄,严先生、张校长正在物色新校址。估计张怀英是赶不上了,殷金华肯定能赶上。
赶着暑期,众人又去了九山顶。相比去年,今年的九山顶,灵机又淡薄了些许。
修为低的张怀英与关熙怡还感觉不出来,费景庭与符芸昭却感知明显。纵然有法阵加持,可洞穴深处的灵机浓度,依旧赶不上众人的修行。
天目术进境极其缓慢,因着天目术的特殊性,费景庭老早便将此术交给了众女。
符芸昭性子好动,根本就没耐心修;关熙怡略略暴躁,与天目术脾性不合,始终无法入门。
唯独张乐瑶,修行不过一年,早早的开启了阴阳眼。
这一日费景庭正要修行,胡七姑急匆匆奔了进来,径直嚷道:“老爷,出大事了。”
“何事?”费景庭睁开眼沉声问道。
胡七姑急切说道:“家中传来消息,灰太爷被人夺了妖丹,灭了神魂。”
灰太爷……就是那只老耗子?
费景庭略略寻思一番,头一个念头便是假丹剑仙。过世的恩师王静玄说过,剑仙之术,有一派,专门猎取大妖妖丹收为己用,又称假丹剑仙。其修为停滞不前,但剑仙之术威力极大。
莫非那老耗子便是被假丹剑仙的传人给夺了妖丹?可又灭了神魂,貌似假丹剑仙不会如此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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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清风骤停,而后猛然四下扩散,吹得田野里麦子倒伏。手提长剑的卫姜骤然现身。
几年过去,卫姜的身子长开了一些,模样也愈发勾魂夺魄。她辨认了下方位,手掐法诀,一步跨出便在几十丈开外。
不过须臾,便进了京城。放缓脚步,一炷香的光景进到宋唯一的院子里。
里间一个满人妇女正在浆洗衣物,抬头看见卫姜,顿时笑道:“哟,姑娘这是回来了?”
“回来了,金婶子,这两日辛苦你了。”
“哪儿的话?邻里邻居的,不过是搭把手。”
卫姜笑着走过去,取出两块大洋交在女人手中:“婶子,拿去割几斤肉吃,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女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真不能要……”
推让一番,女人到底收下了。三两下洗了衣服,晾晒之后道:“你师父这两日好了很多,我也两天没回家了,先回去瞧瞧。姑娘,要是有事儿你尽管言语,我一准过来。”
“好,多谢婶子了。”
女人走了,卫姜收了笑脸,停在房门外敲了敲,不待答应便推门而入。
“师父,这两日可好转了?”
宋唯一靠坐在床上,说话好似倒风箱:“全屏一口先天之气吊着……杨木庵中一切可好?”
“还好,就是香火不旺。”
顺手抄起茶壶给宋唯一倒了茶水,递将过去,却被宋唯一摆手拒绝。
宋唯一说道:“丫头,你就别懵我了。你走那天,我就求人去了趟杨木庵。说说吧,你到底干啥去了?”
卫姜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鸽子蛋大小的物件,似玉非玉,逸散着光华。
“这是……妖丹?”
卫姜说道:“师徒一场,得了你的恩惠,总不能见死不救。此为四百年妖丹,勉强算作中品。师父用之替换丹田,想来会延寿二十年。”
宋唯一摇了摇头:“拿走拿走……邪门歪路,我不要。”
“你又何必逞强呢?不得真仙,到最后总归是魂飞魄散。莫不如延寿二十载。”
宋唯一道:“老夫一生纵横关外,快意恩仇,此生何等洒脱?临了又怎会瞧得上旁门左道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