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戚妄也懒得听他说教,直接扔下一句我还有事儿，便离大步走出了家门。
戚宝田：“……”
这孩子原本挺听话的，怎么这次变成了这个样子？
戚宝田心中不快,但是人都已经走了,就算是不快，也没有什么办法,他甩了甩袖子，转身进了房间。
却说戚妄离开了戚家之后,也没到别的地方去，而是晃晃荡荡地到了河边。
桃花村外有条小河,村里的妇人洗衣服基本都在小河边儿,这个点儿河边有正好有不少妇人在洗衣服，见到戚妄过来,大家立马来了兴趣，扬声招呼起他来。
大周朝民风开放,对女子并不像是其他的朝代那么苛刻,男女大防也不重，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女人们也不用像是前朝那样子见了男人就得躲开。
加上现在这个点儿来洗衣服的基本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们，算起来都是戚妄的长辈,在桃花村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彼此之间沾亲带故的，自然也需要多避讳什么。
“二柱,你回来了,这次能在家住几天？”
“二柱啊，你这次回来你娘有没有说要给你娶亲的事儿？你今年年岁也不小了，你娘还没筹备这事儿吗？”
戚家的一个本家婶子一开口,其他的妇人们也反应了过来。
是了，戚妄今年都二十岁了，搁在村子里其他的大小伙子身上，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偏偏戚妄这里还没有动静儿。
戚家的四娘五娘都嫁出去了，戚老三是因为读书考功名，跟其他孩子不一样，那戚妄呢？他又不需要读书考功名，怎么婚事儿一直拖延了下来？
大家齐齐朝着戚妄看了过来，心里面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来。
难道是戚家那两口子不疼戚妄？这也不对啊，当初去县城的活计可是给了戚妄的，如果不是因为疼他，这么好的活儿可是不会给他的，他在酒楼里又能学本事儿，一个月还有二钱银子拿，若不是为了儿子打算，能让他到县城去？
面对大家各怀心思的打量目光，戚妄依旧是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他找了个空石头坐了下来，仰头摆出了一副忧伤的模样来。
他这一副‘我有心事儿赶快来问’的样子引起了大家伙儿的注意力，便忍不住询问起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柱啊，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回家来一趟，怎么你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是啊，二柱，要是有啥事儿你跟咱们说说，咱们也能帮你想想法子。”
盛情难却，大家都这么热情地想要帮忙了，戚妄哪里还能瞒着他们什么都不说呢？
“我就是有点儿难受，我娘之前跟我说，家里面因为要供着三柱进学，没有银子，没法子给我张罗婚事儿。”
其他人闻言，虽然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不过倒是也能理解，毕竟读书挺费银子的，除了束脩之外，笔墨纸砚都是一大笔支出，更别提戚青峰明年还得去府城参加府试，又是一大笔的银钱花销，钱紧张是正常的。
要么人家常说寒门难出贵子，便是因为这个道理，都是没钱闹得。
不过戚宝田和戚老大都挺能干的，戚老三也有稳定的活计，要不然的话，也支撑不起戚青峰念书。
刚刚说话的四婶子开口说道：“二柱啊，家里如果确实困难的话，那再等等也没啥，等到三柱考上举人了，日子就好过了。”
秀才和举人虽然只差了一级，但是待遇却是天差地别的，人家都说穷秀才富举人，若是戚青峰真能考上举人了，以后也就不用在继续靠着家里拿钱了。
听到四婶子的话之后，戚妄的脸上流露出了浓浓的苦涩之意来，他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落寞之色。
“若是为了三柱，那也便了，可是我今天看到我娘拿了一两银子给我舅舅，我这心里面难受的厉害……”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两银子？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他们这里上好的一亩水田也不过才一两银子罢了，若是次一点儿的田地，直接能买两亩。
王招娣一出手就是给自己弟弟一两银子，她莫不是发了大财？要不然的话手能这么松吗？
不过如果真有钱的话，怎么会不给自己的二儿子张罗婚事儿呢？
众人面色各异，也不知道胡乱猜测到了些什么。
戚妄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变化似的，心情越发低落了起来，说出口的话也越发显得悲凉可怜。
“为了这个家我付出太多太多了，每个月的工钱我只留十几个铜板，剩下的全都给我娘，我娘也说了，这些钱会为为攒着，以后我娶妻的时候给我用……若是钱给我三弟用了，我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是为什么要给我舅舅那么多钱呢？”
戚妄的钱竟然他自己没拿着，全都给了王招娣那个女人？这不对啊，他们怎么记得王招娣说过，她只拿一半儿，剩下的全都给戚妄自己拿着了？
王招娣大约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二儿子会跑到女人堆里面诉苦，许是因为笃定了二小子听话，又不会在女人堆里胡乱说，所以她当时说得铿锵有力，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不贪图自己孩子钱的好母亲，结果现在戚妄一过来，她的西洋景自然也就被拆穿了。
“唉，二柱啊，你娘不是说她之拿你一半儿工钱吗？怎么全都拿走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拿你的钱的？”
戚妄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去上工的时候，知道酒楼包吃包住，我娘就让我把钱全都交给她了。”
众人也顾不上洗衣服了，默默计算了一下，戚妄到县城酒楼干活儿也有四年了，打一年二两四钱银子来计算，四年下来，也有快九两银子了，更别提酒楼里逢年过节还会有各种打赏了，她能拿到手的钱远远不止这个数。
啧啧啧，原本以为这个王招娣最疼戚妄这个二小子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把人的工钱全都拿到手了，却不给他张罗婚事儿，不张罗婚事儿也就算了，一个都当祖母的人了，居然还贴补自己的弟弟，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这么大的数额，那在他们没瞧见的时候，她又贴补了多少银子？
众人心中各种猜测，不过当着戚妄的面儿，自然不会说出来让他扎心，大家反而纷纷开口劝慰着戚妄，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唉，你娘想来也不是故意的，他还是疼你的，要不是疼你的话，也不会让你去酒楼干活儿的。”
“是啊是啊，许是你娘想着等三柱考上举人再给你寻摸一个更好的媳妇儿，你莫要着急。”
大家伙儿说什么话的都有，还有人让戚妄自己多长一点儿心，不要像是过去一样稀里糊涂的，把所有的银钱全都给自己的母亲。
“钱是人的胆儿，你回去跟爹娘商量下，还是自己留一些，这么大的人了，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别那么实诚。”
大家劝什么戚妄都点头，看那样子似乎是把大家伙儿的劝说给听进去了。
见他如此，众人松了一口气，眼瞅着天色不早了，她们回去还得做饭，便忙着把剩下衣服都清洗干净了，弄好了一切之后，她们纷纷和戚妄打了声招呼，这才三五成群地结伴儿离开了河边。
而戚妄因为情绪不佳，想要在这边儿纾解一下低落情绪，并没有跟着她们一起回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戚妄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面上的神情比之前好了一些。
原主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因为有心人有意放养的缘故，也导致他的性格有些粗鄙，想要维持住这样一个人的人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原主的身份，一家子人里面除了王招娣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晓，而村子里的人也没有人怀疑过长相格外出众的戚二柱并不是戚宝田和王招娣种。
毕竟这年月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与父母长相如出一辙的，乡下地方也不是没有那种父母都好看，孩子却很丑的，或者父母很丑，但是孩子却很好看的事儿。
原主虽然容貌出众，但是目不识丁，行为粗鄙，倒是让他原本的好相貌生生折了几分，看起来也不那么出众了。
原主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戚家的孩子，而他也一直觉得除了戚老三外，他在家里面是最受宠的，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在县城做活儿的，爹娘对他也一直都很不错。
原主出事儿是在戚青峰考中举人，准备上京城参加会试的时候。
那个时候戚青峰考中了举人，便准备上京赶考，因为路途遥远，戚家人害怕他出什么差错，便让原主陪着一起到京城考试。
然而在他们坐船上京的路上，原主不小心落水，因为河水湍急，船夫救援不及，原主生生溺死，就连尸骨都没有被打捞上来。
若只是如此的话，原主怕会把这一切都当做一场意外，会认为一切都是自己时运不济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然而这一切却并非是意外。
原主死后才知道，自己并不是戚家的孩子，而是当朝丞相的嫡幼子。
二十年前世道还远远不像是现在这么太平，，当初丞相夫人返乡的时候遇见了流民，因缘巧合之下，流落到了三合村，被那里的村妇所救。
当初丞相夫人怀了身孕，因为受惊的缘故，胎儿早产，而接生的人，恰恰就是那个救了她的村妇。
丞相夫人在村妇家里养了半个月的身体，终于被家人找到，接走了他们。
当时丞相夫人并未泄露自己的身份，不过为了感谢救了自己的村妇，还是留下了一笔银钱。
不过那个时候丞相还只是个县令，银钱有限，给的数量也并不算多，但是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这笔钱也不少了。
一个恶俗不能在恶俗的故事就这么发生了。
救了丞相夫人的村妇是王招娣的母亲，帮她接生的人也是王招娣的母亲。
而偏偏巧合的是，那时候回家探望父母的王招娣也动了胎气，与丞相夫人一前一后地诞下来一个男婴。
或许是因为鬼迷心窍，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王招娣趁人不备，偷偷地替换了两个孩子。
她的孩子成为了官家夫人的孩子，而官家夫人的孩子则成为了戚二柱。
大约是因为心虚的缘故，王招娣对原主还算是不错，不过这些不错都是没发现戚青峰的读书天赋之前，在发现了之后，这份不错也变了质。
后来原主身死，戚青峰则成功进了京城参加科考，机缘巧合之下，他见到了当朝丞相的嫡幼子。
两人相差了两岁，但是容貌却极为相似，说是孪生兄弟都有人相信。
容貌相似到如此地步，说是毫无关系，也得有人相信。
当朝丞相的人脉非一般人可以想象，没多久后便真相大白。
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显示，一切都只是意外。
丞相嫡幼子读书天分极高，十七岁便得中状元，因为这个原因，丞相向来很喜欢这个幼子。
后来就算真相大白，知道自己所喜欢的幼子并非是他的血脉，丞相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减弱多少。
不过他知道自己并非丞相府的公子之后，没有选择留在丞相府，而是离开了丞相府，又将自己的父母亲人接到了京城。
原主已经死了，而当初的一切只是意外而已，加上丞相一家爱屋及乌，对待戚家人自然是极好的。
因为有丞相的帮助，不管是真正的戚老二，还是老三戚青峰，仕途都走得十分顺遂，真正的戚老二更是位极人臣，而戚家也因为他的缘故，鸡犬升天，一跃成为了高门贵族。
人人都很好，只是除了那个早早死去的原主。
他的人生因为王招娣的一己之私而毁灭的一干二净，而他的亲生父母却给予了戚家人无数补偿，几乎等于是手把手地扶持着他们走上了高位。
没有人记得那个已经死去的戚二柱，他像是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似的，理所当然地被所有人所遗忘掉了。
戚妄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眼中隐约浮现出一抹戾气来。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戚妄并不这么认为，原主胆子并不算很大，他因为小时候的一次溺水经历，很是怕水，平常都很少会到河边去，坐船的时候又怎么会因为欣赏风景而掉下船去？
他的死亡不是意外，而对他动手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没有人怀疑王招娣这个村妇胆敢调换两个孩子，当初的事情她做得隐秘，除了她之外，没人知道原主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而更加刁钻的是，换了孩子的这件事情，王招娣都没有对自己的枕边人说。
不过戚妄觉得，王招娣应该是对戚青峰说了原主的身世，除此之外，她应该还说过些别的什么，或许王招娣并没有让原主死的想法，不过戚青峰这人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解决掉了原主。
也难怪原主会怨气难消了，毕竟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结果害了他的人却能凭借着他的缘故过得潇洒痛快，若是不怨恨才叫奇怪。
从桃花村到京城的路程遥远，想要认亲，还得到京城才行，不过在那之前，他不介意讨些利息回来。
王招娣把自己塑造成个好母亲，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对原主很好，可他偏偏就让她如愿。
王招娣的假面也该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