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妄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就感觉身上越来越冷,身体仿佛已经被冻僵了,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这间破旧的茅草屋子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完全就是个危房,屋子四面透风不说,顶上的那个茅草垫子支起来的屋顶被大雪压得吱呀作响,看起来随时都像是要坍塌似的。
虽然只是茅草垫子铺起来的屋顶,支棱着的房梁也都是些毛竹杆自,可若是真是塌下来,他这身板儿估计也是支撑不住的。
戚妄的身体因为刚刚吃过药的缘故,原本也是有了一些暖和气儿,结果现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那点儿热乎气儿也都消失的差不多了,身体的血液在这样的低温下,感觉像是要冻上了似的,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
戚妄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身体稍稍回软了些,便从已经坍塌了一半儿的炕上跳了下来,在原地蹦了一会儿,发觉身体重新恢复了温度,他方才抬步朝着门外走去。
外的雪下的越来越大,鹅毛大雪从天空之中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地上的雪便又厚了一层,戚妄出来没一会儿的功夫,肩膀上就掉了一层的雪花,他抬头看了过去,整个天空都灰蒙蒙的,像是要压下来似的,给人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原主没能活过这个冬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了初雪里。
其实原主的诉求并没有什么错,可是村长家的那些人却觉得他是个狼心狗肺的,想方设法地要对付他。
他们认为他们一家人养了原主,原主就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给他们一家人当牛做马的来回报他们,结果原主没有像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回报他们。反而翅膀硬了要分出去,那兄弟两个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虽然村长和他的媳妇并没有刻意虐待过原主,毕竟这年月哪一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就算是村长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浪费,好不容易有改善生活的时候,他们都是偷偷摸摸带着自己孩子吃,就算戚妄发现了,他们也不会分一些给他。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会有所顾忌,避着戚妄一些,可是到了后来,他们便直接对自己家里的孩子明目张胆的偏心。
而村子里面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却并不会去指责村长他们一家子,毕竟原主是地主家的狗崽子,而村里面的这些佃户们恨毒了曾经压榨他们的地主,若不是因为杀人犯法,再加上原主是个孩子,他们怕是早就了结了原主。
即便原主年纪不大,可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他面对的恶意一点儿都不少,这些人恨不能原主根本活不下来。
所以原主死了之后他们只会拍手叫好,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计较原主的死因,更没有会人去为他声张正义,因为在这里他已经没有了任何亲人存在。
他本来就是这个村子里多余的那个人,哪怕生长在这里,也没有人把他当做村子里的一份子,他死了,大家只会高兴,谁又会去管他是不是死于谋杀?
原主被村长带到家里面养的时候已经四岁了,他记事早,对家里人其实是有记忆的,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他也会哭闹着要自己的爹娘,但每一次他一哭闹,村长媳妇就会动手打他。
“你一个地主家的狗崽子,能好好的被我们养活着就不错了,还敢想念你那地主婆地主公爹娘,你要真想他们,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去了?那两个死的时候就就该一根绳子勒死你。”
“吃我家的,喝我家的,睡我家的,什么事情都在我家弄,给你吃给你喝还养出来个白眼狼来,你要是真惦记着你那死去的地主爹娘,那就跟着他们去,我保管不拦着你。”
四岁大的孩子又能有多硬的骨头?挨打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慢慢不再提自己的爹娘了,可是他们的身影还是深深地印在了原主的心中,始终都无法抹去,在自己受了委屈,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他会偷偷地念着自己的爹娘,毕竟不管他们做了多少的错事,可对他却是真心实意疼爱着的。
与其说原主是在怀念自己的爹娘,倒不如说是在怀念那个有人疼有人宠的自己。
所以原主对村长家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他知道自己就只是过客而已,村长夫妻对待他和对待他们的孩子绝对不一样,他们本就没有把他当做亲生孩子养活,他自然也不必对他们感恩戴德。
所以在政策改革之后,知晓了可以分到田地,大家伙儿不用吃大锅饭,可以自己种地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园主便鼓足了勇气,趁机提出了要分家另过的要求来。
他现在已经成年了,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只要有两亩田,他再起个房子,不说别的,混口饱饭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寄人篱下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他不想在自己辛勤劳动一天后,多吃两口饭还得看人脸色,对着家里七八岁大的孩子还要陪着笑脸,任由着他们对自己呼来喝去。
这样的日子一分一秒他都不想过下去了。
可是谁能想到,他就只是提了这个合理的要求,就被村长的两个儿子一顿暴打,甚至在这样的大雪天就这么被丢到了一间破茅草屋子里去。
村长口口声声地说对待他和对待亲生儿子没有任何的区别,可是现在天这么冷,外面又下着雪,明明他不在家,可是村长却并没有出来找他,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不在家似的。
这样一个人,对他又能有多少真心?但凡顾念着些多年情分,也不会把如此漠视他。
至于村长他们养大了他的恩情,原主觉得这份恩情并不存在,因为当初自己父母死去的时候身上还藏着一些金首饰,他自己的身上带着的长命锁和手镯都是金子的,而这些东西被村长他们拿去了,一直都没有还给过他。
这些东西原主并没有打算要,他觉得这些完全能当做那么多年的养育费用了,真要算起来,其实他并不欠着村长他们家什么的,而他们也着实没有必要用一副恩人的模样来面对他。
外面的雪下的很大,戚妄走出去的时候那些雪都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腕,一脚踩下去,雪从脚脖子那里倒灌进去,刺骨的寒气从脚腕处传递至全身,他只觉得自己的脚似乎都要冻掉了似的。
他脚上面穿着的鞋子是村长家那两个儿子淘汰不要的鞋,虽然说是棉鞋,可是鞋帮子已经裂开了,鞋底也断了几个口子,一脚踩下去,雪从这些裂开的缝隙里倒灌进来,化掉的雪水将他的整只脚都浸透了,原本他的脚上面就生满了冻疮,这么一刺-激,便让人感觉到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痛。
即便戚妄这么能忍的人,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原主今年才不过十八岁,翻翻他的记忆,过去的那些日子跟泡在黄连水里似的,苦得让人无法承受,他磕磕绊绊地长大,原以为终于看到了一抹曙光,可是还没等他迎接曙光,便彻底堕入了黑暗之中。
有原主的记忆在,戚妄很快便分辨出了方向,他沿着已经被大雪覆盖的道路,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村长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因为涉及到田产到户的事情,村干部要商量事情,所以这个时间村长家里还挺热闹的,又因为外面下了雪,他们干脆将桌子搬到了炕上面去,下面的炕洞烧得热热的,几个人穿着薄薄的衣衫坐在炕上面推杯换盏。
村长媳妇王春梅忙里忙外,一会儿给他们送一碟炒好的花生米,一会儿见桌上的菜没什么了,又用油煎了一大盘鸡蛋送了上去,将这一群人照顾得妥妥帖帖。
老大媳妇儿有些不痛快地撇了撇嘴巴,闷闷地说道。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一丁点都不知道好呢,这样的时节跑到人家吃饭还吃不够,这菜都上去三茬了,结果却半点儿没剩下来。”
家里来客人了之后,好酒好菜招待是规矩,若是能有吃剩下来的汤汤菜菜,她们这些女人们也能尝点儿好的。
这次家里招待客人,王春梅还特意弄了一大块老肥肉来,用老肥肉兑着土豆白菜炒了两大盆菜,结果却被他们全都吃了个金光,就连汤都没剩下,现在那酒还没喝完呢,一会儿得送花生米,一会儿要得送个煎鸡蛋,而这些东西上去没多久后就被那些人全都吃了个干净。
老大媳妇忙了一晚上,肚子里面就灌了一碗。小米粥,忙到现在,胃里的小米粥差不多都已经消化完了,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可里面那群人胃就像是无底洞似的,不管送进去多少东西他们都能吃得下去,眼瞅着自己是不可能吃点剩菜给胃里添添油水了,老大媳妇的脸更是难看。
看到自家大儿媳妇这上不得台面的模样,王春梅瞪了她一眼,语气变得严厉了起来。
“少在那里给我唧唧歪歪的,家里面来了客人就得要好好招待,再说了,那些客人也都不是旁人,都是村子里面的干部,跟你老公爹谈的是村子里面的大事儿,你一个傻婆娘不知道的别瞎说。”
上面虽然下了政策说要分田到户,但是怎么分,分好田还是孬田,都是村子里面的这些村干部们说了算的,村长虽然是一村之长,可是他在村子里面也不是一言堂,必须得与下面的这些村干部们有商有量的才行,要不是这样的话,他哪里需要跟这些人在这里叽歪这么些事情?
这年月谁不想往自己家倒腾点好的,同样是田地,好一点的田跟赖一点的田根本就不一样,这好赖之间每一亩地的收成都能差出来好好几十斤呢,
现在他们过来商量的就是这件事情,这可是关系到以后一家子的生活,可得要好好地说道说道,自己这大儿媳妇没什么见识,要真被她搅和了,到时候他们哭都没地儿哭去。
只是这些话没见识的大儿媳就算说给她听也听不明白,王春梅根本就懒得跟她掰扯这些,还不够浪费她口舌呢。
大儿媳妇心里面百般不痛快,可是自己婆婆是个说一不二的,她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敢烧火的时候低下头去捣鼓两句,过过瘾,解解气。
王春梅自然知道自己这大儿媳妇看着不说话,心里面其实并没有把自己所说的那些当一回事儿,但是她也不在乎这些,当老婆婆的只要威风摆出来就成了,让做儿媳妇的当面不敢嘀咕蹦哒,至于私底下随便怎么说她不在意,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人拉屎放屁么?
王春梅时刻注意着屋里面的动静,听到里面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变得比刚刚清脆了许多,这就证明盘子里面的那些菜又都没了,他们那些人这不是在夹菜,是拿着筷子敲打主家,通知他们该上菜了。
王春梅心里面也是十分心疼,但想到他们谈的是正事,想到自己家未来将会能分到更多的田地,他咬了咬牙,忍着心疼,切了一大块白萝卜,用之前剩下的猪油在锅里面过了一下,然后眼巴巴地送到了桌子上去。
村会计看到王春梅的样子,笑着说道:“嫂子你可别忙活了,今儿晚上可把你辛苦坏了,要不然你上来吃一口垫补一下,可别把自己饿坏了。”
这话说的倒是好听,可是桌子上杯盘狼藉,每一个盘子里面都是干干净净的,至多剩下一点油汤菜水的,她倒是想吃,但是这些东西让她怎么吃?
村书记也是笑眯眯地说道:“是啊,春梅你也甭客气,大家都是不是什么外人,你在这里吃一口就是了,也正好跟我们聊一聊,对分田到户你有什么好的看法,毕竟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好歹也是咱们村子里的村妇女主任,也许你能有什么好点子跟我们大家说说的。”
这一炕上坐着的都是男人,要么就是治保主任,要么就是村主任,村书记的,一个个在村子里面的腰板挺得都是直直的,平日里看到妇女们鼻孔都恨不能朝到天上去,挂到嘴边的话都是什么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只会围着锅台锅罩打转,对这些政策什么的根本就不知道,不用听她们说什么。
现在他们所说的这些也不过是客气话而已,要是自己当真了,坐到桌子上去跟他们谈正事儿,这些人说不定那驴脸都能耷拉到地上去。
王春梅深知他们说的不过是客套话罢了,因此也没有将他们这些话放在耳中,而是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这种大事儿你们跟我说干什么?我一妇女主任,处理的就是村子里面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老娘们打架掐尖的事情我能管管,这种大事我可管不了,你们聊就行。”
说完之后王春梅也不等他们再说些什么,便退了下去,而王春梅如此知情知趣,可是给村长长脸,他又喝了一杯一张,脸顿时变得又红又胀,看起来就跟那吹胀起来的猪尿泡似的。
其他的几个村干部呵呵笑了起来,纷纷夸赞村长有本事儿,在外面雷厉风行的妇女主任到了家跟个猫儿似的,这说明什么?说明都是村长调-教的好。
村长不免得意,张罗着让大家喝酒吃菜,酒桌上的气氛又变得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