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是所有乌迩人吃晚饭的时间,容姝也不例外,乌迩肉多,那也不能总吃肉,晚饭是红薯大米粥。
红薯蒸过,切成小块,然后和大米一起煮,这样煮出来的红薯粥,才能保证粥里有一块一块又软糯的红薯。
菜里也没肉,小白菜焯水,粉条煮软,放盐醋麻酱拌好,土豆切片,在锅上慢慢烤。
主仆三人烤火吃饭,享受着难得的欢愉。
金庭玉阶听到尼玛的声音,慌乱地看向容姝,“公主,不然就说你睡了……”
容姝把筷子放下,耶律加央人又不傻,这个时候,外头天还没黑。他来估计也是为了吃饭,他虽然吃的多一点,人还是好的。
“请进来吧。”容姝道:“他是王,哪里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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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加央站在帐篷外,偏过头看看两只小东西,他训了几天,倒还算安静听话,要是敢啄人,怎么进去让他们怎么出去。
毛毡帘掀开,耶律加央赶紧把目光收回来。
容姝穿得还是红衣,大红色的衣裳在草原格外张扬好看。
耶律加央没看容姝的眼睛,他道:“路上捡了两个小东西,看看喜欢不。”
第十二章来草原的第十二天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把笼子从身后拿出来,提到容姝面前,大约是他身上的血气重,又或许因为喂了几天,两只幼鹰乖巧如鹌鹑。
容姝目不转睛地看着。
任何动物,哪怕是凶猛的狼,小时候都是可爱的。
羽毛柔软,尤其是肚子那里的,裹了一层细软的毛,像两个小胖墩。
容姝没往鹰这种猛禽上想,只以为是山中的野鸟,就接了过来,“它们吃什么呀,能吃肉吗?”
耶律加央听得懂,西北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别的,给点吃的就能活,哪儿用费心。
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嗯?”
容姝指了指笼子里的两只,然后做了个吃东西的动作,“他们吃什么?”
耶律加央道:“肉,生肉。”
容姝轻轻哦了一声,她还以为吃果子草籽呢,吃肉也好,反正这里肉多。
在这儿能说话的人少,有两只鸟陪着也挺好的。
容姝收了东西欣喜,叫耶律加央坐下吃饭。
耶律加央觉得容姝真好哄,收两只鹰就能开心成这样,他汉话学的好也能开心,他能让容姝更开心一点。
耶律加央指指笼子,脸上带了两分疑惑。
容姝道:“这是鸟。”
羽毛灰棕色,不像麻雀,因为麻雀很小一只,反正有翅膀,容姝就管他们叫鸟,“鸟,大楚管这个叫鸟。”
耶律加央心道,大楚分明管这叫鹰。
能从高山之巅俯冲下去,利爪能抓死一只羊的雄鹰幼崽竟然被容姝叫成了鸟,耶律加央张开嘴,却见容姝一脸期冀地看着他。
算了鸟就鸟吧。
耶律加央道:“鸟。”
容姝点点头,“没错,你还想学别的吗,都可以问我。”
帐篷里点着大楚带来的烛灯,上面画了一幅美人图,耶律加央看着容姝的眼睛,那里好像乌迩夜空的星星。
耶律加央一边比划一边道:“天上亮亮的,还会闪的怎么说?”
容姝道:“星星,用大楚话讲是星。”
草原辽阔,仰头是天低头是地,穹庐压得低,天上星河闪烁,等到夏天,会有人睡在草地上,看天上的银河。
耶律加央慢慢道:“你的眼睛,像星星。”
耶律加央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他刚学大楚话,所以说的格外慢,就显得特别赤诚,容姝摆摆手,“不教了不教了,今天就学这么多。”
仗着耶律加央听不懂,容姝说话极其不客气,“你学没事儿,不能乱造句知道吗。”
耶律加央摇摇头,反正他听不懂。
容姝盯着他眼睛看,既然耶律加央听不懂,那岂不是说什么都行,“咳,草原的王身高八尺,力大如牛,一顿能吃一头羊。”
耶律加央又不是真听不懂,他想问问容姝这话从哪儿听来的,但问了不就说他听得懂吗。
耶律加央凑近了点,伸手指了指容姝的脸,离得太近,他能看见容姝脸颊上细软的绒毛,“这儿,红了。”
容姝把耶律加央的手拍开,跟他说话真费劲,简直是对牛弹琴。
她伸手揉了一下脸,道:“烛光照的,要不就是你看错了,快吃饭,都凉了。”
耶律加央拿起筷子,吃饭就吃饭。
这要是容姝她们三个吃,绝对够吃,可吃惯了烤肉青稞饼的耶律加央,晚上只吃粥怎么吃得饱。
回王帐之后,耶律加央又吃了一顿。
晚上无事,他躺在床上看帐篷顶,如果能看见外面的天空,天上的星星应该和容姝的眼睛一样亮。
还说是烛光照的,分明是被夸得不好意思。
耶律加央沉沉睡去,而徐景行带着送亲仪仗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盛京。
来时走了三个多月,回来日夜兼程,只用了一个多月。
天还黑着,六月初的盛京城晨起也是暖的,街上有虫鸣鸟叫,徐景行先回府梳洗,早饭还没用,宫里就下旨,让冠军侯去乾清宫回话。
徐景行身形消瘦,他到如今还没缓过来,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嫁到了千里之外,成了别人的妻子。
可他亲自送容姝出嫁,又亲自带着送亲仪仗回来,一切早成定局。
徐景行没心情用饭,皇上传话应该是为了容姝,容姝对这个弟弟一直很好,姐弟感情深,皇上心里的难过并不比他少。
徐景行简单吃了几口饭,收拾妥当就去了乾清宫。
刚过卯时,乾清宫灯火通明,徐景行发现御前太监已经不是李宝德了。
“奴才张裕,见过侯爷,侯爷随奴才进来吧。”
徐景行并没有多想,他跟着进了乾清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浅淡的玉兰花香。
徐景行有些恍惚,这是容姝喜欢的花,她的宫殿里种满了玉兰,可惜时节过了,现在应该开败了,乌迩没有玉兰花。
容誉抬头看徐景行,他从前厌恶徐景行,年前皇姐及笄,母后便不止一次说过,冠军侯武艺高强,军功赫赫,是为佳婿人选。
他那时只以为自己舍不得皇姐嫁人,看不上徐景行做姐夫,后来才发现,不是徐景行不行,而是任何人都不行。
徐景行已经近六个月没有见过容誉了,时间过的很快,曾经跟在容姝身后的少年已经能顶天立地,想来容姝知道了,也会欣慰吧。
徐景行撩起袍子跪在地上,“臣拜见皇上。”
容誉:“起来吧,侯爷此行,还算顺利?”
“臣幸不辱命,已将长公主平安送到乌迩。”徐景行说完这句,再无其他。
容誉看着闪烁的灯芯,到如今,他唯一能奢求的竟然只有皇姐平安,不然问什么,难不成问耶律加央为人如何?
草原蛮夷之辈怎么配得上他皇姐。
容誉让徐景行起来,他拿出大楚边防图,问:“乌迩到底在何处,可易攻打?”
据他所知,乌迩是游牧民族,随水源而居,在大漠深处,易守难攻,两军交战,大楚从不知乌迩王帐在何处。
徐景行眼中迸发出一抹亮光,“皇上的意思是……”
“能欺大楚一时,未必能欺一世,大楚断不会靠一国公主换取短暂的和平,总有一日,朕会把长公主接回来。”容誉会让千万铁骑踏平乌迩,取耶律加央项上人头。
徐景行砰地一声跪在地上,“臣愿助皇上一臂之力。”
徐景行离开乾清宫是半个时辰后,天蒙蒙亮,远处宫墙围了一层白雾,他想,要是容姝还在,就好了。
晨起的雾很快散去,徐景行一人走在街上,他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让他连片刻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知走到哪儿,徐景行被人撞了一下,他低下头,是个小姑娘,捂着脑袋。
徐景行往后退了两步,“真是对不住。”
小姑娘抬起头,仔细瞧了瞧面前的人,“算了算了,下回小心一点就是了……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面前人的目光太古怪,赵颜兮吓得往后躲了躲。
徐景行以为自己累糊涂了,以至于眼睛都不好使了,可眼睛眨了又眨,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和容姝七成像的样貌。
只是年纪太小,显得有些稚嫩。
这不是容姝。
徐景行心里明白这不是容姝,可是真的太像了,就像是在水中漂浮太久,他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
赵颜兮身后的丫鬟护着自家小姐,也幸好徐景行相貌好,看起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匆匆行了一礼,就带着赵颜兮回府了。
徐景行目光紧紧跟着,他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容姝不在,有一个像容姝的人在身边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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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的一切容姝都不知道,在这儿待久了,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那便是自在。
只是自在过头就有些闲,闲下来就忍不住想自己的处境。
这里的人很好,乌音珠时不时过来跟她说话,耶律加央会蹭个饭,当然也不是白吃,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她觉得也挺好。
大约是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容姝舍不得这里变成战场,更舍不得他们死。
她对大楚没有故国之思,回不回去都成的。
正想着,金庭就进来禀告,“公主,王来了。”
如今金庭玉阶对耶律加央没有那么大的敌意,见耶律加央过来没那么惶恐了,在外面守着的时候还能和尼玛说几句话。
容姝坐好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那准备开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