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戒法大师在前引路,玉潋心等人畅行无阻,又连过两道城门,进入上城。
城门内外,界限清晰。
如若说中城和下城都是凡人聚居之地,那么上城便是仙宗、世家及禁卫军等或位高,或权重之人的修炼之所。
进入上城之后,吵闹喧嚣的声音全部消失,街道上安安静静,没有商贩摆摊叫卖。
所有人各司其职,要么闭关苦修,要么匆匆赶路,熟人照面也只寒暄三两句便各忙各的,乱中有序,节奏分明。
殷晴雪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行动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自是瞒不过前边几位大能耳目,但不论玉潋心、阙清云,还是戒法大师,都对她的古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城是由原来的皇宫改建而成,占地面积辽阔,不少宫阁得以保留,远远望去,仍是十分宏伟壮阔。
沿正街朝前行进百余丈,可见一座十分宏伟的建筑,厅门上方悬挂一面沉香木的匾额,上书三个古体字:驱魔会。
玉潋心瞧见那匾额时,戒法大师适时开口解释:“此驱魔会乃璩阳城禁卫、世家和各个大小宗派共同组建而成。”
“入会之人只以功勋牌辨身份,不分正邪,亦不论来处,凭借各自斩杀的行尸和消除的业源积攒功勋,可从驱魔会中兑换修炼所需的一切物资。”
不分正邪,不论来处。
这八个字令玉潋心微微侧目。
先前听得殷晴雪在城门处提及这驱魔会,想必她和那两名同行的公子,也都是驱魔会的成员。
“倒是别出心裁。”阙清云微微一笑,赞叹道。
乱世之中,自有英才应运而生,令所有势力抛弃成见,联合起来一致对抗天灾,激发难能可贵的团结之心,这乱世本身亦功不可没。
戒法大师领着玉潋心三人步入驱魔会,厅中当值之人见到他们,纷纷驻足行礼。
玉潋心见状,笑着问道:“戒法大师可是这驱魔会的会长?”
戒法大师闻言,道了声“阿弥陀佛”,难得眉目舒展,面上带了两分浅笑,回答说:“贫僧不过是个挂名的长老,会长另有其人。”
玉潋心“哦”了声,遂不再问。
他们穿过前厅,从侧门绕去东边小楼,沿竹梯拾级而上,转进一间雅舍。
雅舍正面墙上挂着一幅水墨青山,空间不大,纵五步,横六步,内置一方矮几,四周正好四个蒲团,桌上亦摆放着四套茶盏。
玉潋心眼睫轻颤,眉梢扬了起来,同时心念电转:是凑巧,还是这老和尚早有所料?
“请。”戒法大师邀请玉潋心三人入座。
阙清云眉目疏冷地扫了和尚一眼,率先朝屋中挪步。
玉潋心跟了进去,而后对方绝念道:“绝念,你且在外边儿守着。”
方绝念眉目恭敬地低了低头,依言停步,转身立在门外,如门神一般恪尽职守,眼神颇为肃杀。
戒法大师似对这师徒二人的心思毫无觉察,神色自然地行至桌旁,坐于主位。
阙清云落座于戒法大师右手边,玉潋心则在戒法大师对面坐下。
如此,桌上四套茶盏,便有一套多余。
桌旁的碳炉燃得正旺,一壶清水也正好烧开。
戒法大师揭开桌上茶罐的盖子,手法娴熟,烫杯、洗茶,动作有条不紊。
他未用任何灵气辅佐,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返璞归真,将茶盏依次递到玉潋心二人跟前时,茶温恰可入口。
茶香浓厚,浅饮一口,便浸润肺腑,先苦后甘,回味悠长。
玉潋心点头谢过,道了一声“有劳”。
雅舍内三人饮茶慢聊,殷晴雪则刻意落后几步才踏进驱魔会。
厅中当值的人与她相熟,两人照面,便听得对方意外道:“殷队长,可是有东西落下了么?”
殷晴雪前不久才从此地离开,平日里忙着做任务,鲜少来回往这里跑,故而有此一问。
“没有。”殷晴雪摆了摆手,遂问,“戒法大师在哪间雅室待客?”
对方闻言颇觉奇怪,但也没有深究,自然而然替殷晴雪指了方位,后者道了谢,便快步行过侧边小门,步上东楼。
竹梯受力,发出细微声响,方绝念耳尖微颤,警惕回头。
那脚步声却又倏然消失,且许久不见楼梯口有人出来,若方才她未听错,想必此时有人在那拐角之处藏着,其心不轨。
方绝念虚起眼来,眸心掠过锋锐寒芒。
殷晴雪沿竹梯往上,正待绕过转角,意外发现雅室门外有人,遂急急顿住脚步,贴近墙根,心中略有犹疑。
若她出去被门口的人认出来,岂不又要在玉潋心面前闹个笑话?
短暂犹豫,她心生退意,正待转身往回走,面前却刷的多出个人影来。
“!”殷晴雪做贼心虚,心惊肉跳之下,急急后撤一步。
岂料她这一步落得急,又恰巧站在阶梯上沿,后退的步子一脚踩空。
她倒吸一口冷气,顿觉颜面尽失,欲提气翻身,却因体内伤势缘故,内息瞬间紊乱,四肢不受约束,身体在刹那之间动弹不得。
堂堂分神境高手竟在楼梯上失了平衡,仰面直挺挺地往下倒。
方绝念亦是一脸震惊,她的修为比之殷晴雪略有不及,故而先前未能察觉此人气息,眼下大感意外,没想到这鬼鬼祟祟之人竟是玉仙师的妹妹!
眼看殷晴雪面上显出隐痛之色,向后倾倒却无防身举措,立即明白过来对方伤势发作,恐怕不是不想起身,而是不能。
电光石火之间,方绝念未做多想,下意识迈出一步,眼疾手快地握住殷晴雪的手腕,将她往回拽。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震响,整个小楼都随之一颤。
玉潋心停下杯盏,同阙清云对视一眼,眼神颇为无奈。
戒法大师手中的茶壶没有半分抖动,平稳地续满一杯茶水,面目慈和地笑道:“二位可要出去看一看?”
阙清云朝玉潋心递了个眼色,后者却摇了摇头:“雪儿还在同我闹别扭,便由她去,正好叫她们俩认识认识,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廊前拐角之处,方绝念怀里拦腰搂着殷晴雪,后者大半个身子挂在她身上,压着她紧靠围栏,坚硬的竹木硌得她后背生疼。
方才情况略急,她手忙脚乱,施力过猛,虽把人拽了回来,也因此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猛地撞上扶手栏杆。
好在这些竹木上暗刻了阵法加固,才没被她撞坏。
可她背上必定青紫一片。
两人都因方才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发懵,待回过神,同时震惊。
方绝念右臂环着殷晴雪的腰身,左手则抵着一处山丘,掌心触感异样绵柔。
她惊得瞳孔一缩,正待收手,殷晴雪却先她一步,猛地挣开她的胳膊,同时扬臂一甩。
只听啪的一下清脆声响,方绝念目瞪口呆,随后左侧脸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出几道红肿的指痕。
被此人冲撞在先,又遭其冒犯在后。
殷晴雪额角暴起青筋,但觉颜面扫地,盛怒之下咬牙切齿,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方绝念刚才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骤然听得这一声咆哮,更是雷声灌耳,头痛欲裂。
“对不住。”她吐出一口气,冷静地向对方赔罪,“在下并非有意,请姑娘息怒。”
殷晴雪不依不饶,眼神死死怒视着她:“我问你是谁?!”
方绝念有些不知所措,对方是玉潋心的妹妹,她自是不好得罪,遂微微敛眉,无奈回答:“在下姓方,名绝念。”
“方绝念。”殷晴雪重复一遍,随即恶狠狠地说,“我记住你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说完,她飞快转身下楼,很快,那道红衣人影便消失于小楼之外。
方绝念满脸惶惑,她还以为殷晴雪要同她刀剑相向,却没想到对方突然转变态度,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正疑惑着,便听得廊前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玉潋心和阙清云先后走了出来。
方绝念恍然大悟,殷晴雪哪里是不想同她掰扯,原来是怕被玉潋心瞧见,故而急急放下狠话,遂落荒而逃。
“怎么了?”玉潋心与阙清云缓步而来,面上皆显出几分意外。
原以为只是一个照面的小事,外边竟忽然吵闹起来,她们这才不得不出来看看。
方绝念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压着声清了清嗓子,道是“无事”,可她脸上那几道突兀指痕,还清晰可辨。
这可怎么看,都不像无事的样子。
见得她眼中窘迫的神情,玉潋心不怀好意地扬起眉毛,忽然有些好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瞧见玉潋心满脸玩味,似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方绝念满头大汗。
若将实情坦白,恐怕玉潋心一怒之下,得把她的胳膊剁了。
但她为人刚正不阿,做错了事就应该领罚,哪怕她是无心,也确实冒犯到殷晴雪。
思绪百转,方绝念心中有了决意。
正待开口坦白,玉潋心却又摇了摇头:“算了,你不必紧张,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性格自幼乖张,如今竟也没有半分改变,若有言语不当之处,我替她向你告罪。”
显然,玉潋心是误以为殷晴雪无理取闹了。
方绝念有点着急,还想解释,视线却瞥见玉潋心身后不远处的戒法大师。
她喉咙一梗,解释的话堵在嗓子里。
玉潋心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继续在门外守着,而后便携阙清云同戒法大师回雅舍继续议事。
她低下头,耳蜗和脸颊还是很痛,似隐隐能听见一道声音不断重复。
——方绝念,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