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师尊。”
短短两个字,饱含不可倾诉的情思。
世间没有两片完全肖似的树叶,也绝无如此相像的两人,纵使不知因何缘故,阙清云与她照面不识,她依然笃定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那清雅如仙的白衣之人微敛蛾眉,眸心意外不似作假。
她淡淡斜了玉潋心一眼,见其眼中盈满泪水,莫大的哀恸与相思几乎溢出眼眶。
许是女子之心娇柔,更能对旁人悲心感同身受。
白衣之人态度没有先前那么冷硬,却仍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声说道:“在下确非阁下所寻之人,烦请阁下自重。”
言罢,她收剑回鞘,扭头便走。
那张面纱遗落在玉潋心手中,并未被她收走。
但她行出数步,倏尔蹙眉,步履稍顿,出声警告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玉潋心:“阁下偏要纠缠?”
玉潋心已调整好情绪,脸上泪迹被夜风吹干,余留两眼微微晕红。
听得白衣女子质询,她抬了抬眼,答非所问:“姐姐深夜潜入东冥氏,是要探听什么消息么?正好妹妹对东冥氏的内情略知一二,姐姐但有所问,妹妹必知无不言。”
那白衣之人显然没料到玉潋心会如此说,因着这话愣了愣,复皱起眉头,不再答话,加快脚步朝前走。
可玉潋心修为并不逊色于她,任她步子再快,玉潋心总能不费吹灰之力跟在后边儿。
离得不近,却也不远,留足了不让人觉得冒犯的空间,却始终吊在白衣女子身后,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密林,来到山下的城镇。
夜里街上空阔,除了打更的更夫穿行街头巷口,再没有闲杂之人了。
白衣女子行过街角,无奈停步,背对身后之人开口:“你既为东冥氏之人,何故无所顾忌,胆敢轻易出卖主子?”
玉潋心闻言,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便不加思量地扬起唇角,如实回答:“东冥氏何时成了妹妹的主子?充其量算是认识罢了,何谈出卖不出卖的?”
白衣女子似是不解,稍稍侧首,便听得其人大大方方地笑道:“再说了,几句话的事,倘使能讨仙子姐姐欢心,何乐而不为?”
满嘴胡言,花言巧语张口便来,辨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但觉遭了对方言语戏弄,白衣女子气息清寒,回首之时,眸心冷光流转,寒声斥了句:“荒唐!”
玉潋心心绪平复,敛下胸中时隐时现的闷痛,便恬不知耻,扬声笑道:“我这人便是如此荒唐,仙子姐姐习惯习惯可好?”
她没脸没皮地耍赖,像块狗皮膏药,若要交手,不一定能战而胜之,却也难以甩掉,令得白衣女子大为头痛。
其人冷眼睨着她,倏地松了眉头:“从东冥氏出来,已行过百余里,今夜暗流汹涌,你所护之人或许已危在旦夕,如此,你竟也不在意?”
月下红衣女子意外地睁大眼,似琢磨着这句话有何深意。
“你莫再跟着,否则,别怪刀剑无眼。”白衣之人冷声警告,遂退后一步,虚空裂缝张开,又转瞬合拢,其人便消失无踪。
玉潋心偏头,视线落在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顿了须臾,唇角愈扬愈高。
大意了,竟然被对方摆了一道。
一道黑影由远及近,几个起落间,停在玉潋心身后,单膝跪地,沉声禀报:“少族长藏身之地被神主派找到,遭妖兽群围攻,眼下受困琴山,恳请大人前往支援!”
玉潋心最后瞧了眼虚空裂缝开合之处,后收回视线,转道奔赴琴山。
纵使眼前谍影重重,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任其机关算尽,阴谋阳谋,但那人还活着,她便从苦难且漫长无趣的人生中尝到些许甜头。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
琴山上树影重重,身形高大的野兽在林间游走。
这些凶兽与玄宫中那些庞然大物又有所不同,更像是此界走兽受上古凶兽魂魄气息影响异变而来,体格健硕,尖牙红瞳,但从其体态中,仍能辨别它们原属的物种。
密林深处有一座竹楼,此刻,竹楼被妖兽重重包围,几个修为高深的黑衣人试图破开竹楼外的护阵,入室擒拿被困的东冥乐。
神主派的目的格外明确,只要擒下或杀死东冥乐,明日东冥氏族典,东冥乐必定无法现身,那么少族长人选便再无悬念了。
最初那些老家伙针对东冥乐时还遮遮掩掩,束手束脚,如今竟敢如此大张旗鼓,毫无顾忌了。
某时,一抹暗红魅影掠过树林,林间走兽闻到陌生人的气息,纷纷警惕回头,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而那红衣之人来去如风,没入兽群如履平地,但有试图扑上去袭击的凶兽,转瞬间便无故暴毙。
围在竹楼外的黑衣人很快觉察动静,飞快改变队列,派出几个高手拦在外边,阻截玉潋心的支援。
另一队人马则继续破阵,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杀死东冥乐。
然而,命令下达不久,身后倏地没了声音,其人心头狂跳,猛地回头,便见一红衣女子施施然站在身后。
而那些受命阻击玉潋心的黑衣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尽都没了声息。
“阵法难破么?”玉潋心嘴角扬起浅笑,盈盈然说道,“不如小女子帮你们一把。”
言罢,她一掌落在护阵上,但听得轰隆一声响,地动山摇,竹楼外的护阵猝然破碎,围聚在外的黑衣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尽管业源之灾过后凡世灵气复苏,天地间机缘丰厚,但普天之下,修为达到大乘境的高手,仍是凤毛麟角。
玉潋心重塑肉身之后,修为尽复,她站在这里,便是一堵铜墙,除非东冥氏信奉的上古妖兽亲临,否则没有人能是她的对手。
黑衣人瞧见她脸上的笑容,竟好似撞了厉鬼,惊惧之下连连后退,哪怕竹楼阵法告破,他也不敢领着人冲上前去擒人。
有玉潋心在,今日任务注定失败,领头之人不甘枉死,短暂犹豫之后,当机立断,扬臂发号施令,率众撤退。
东冥乐身边出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高手,这一情报务必要立即告知神主派高层。
众黑衣人撤退之后,围绕在竹楼外的兽群也闻讯而走,不多时,周围还归寂静,玉潋心任由他们溃逃,并未去追。
一来防着他们调虎离山,二来,她这二十年走遍五湖四海,修得一颗平常心,除了与阙清云有关的一切,她都波澜不惊,也懒得为这几个人大动干戈,赶尽杀绝。
回身走进竹楼,东冥乐及其侍从便在厅中,那青衣女子静坐蒲团之上,抬眼看向推门而入的玉潋心,淡漠的眉眼染上些许明媚的颜色:“多谢潋心妹妹救命之恩。”
玉潋心扬眉,视线自屋内扫过一圈,扬唇浅笑:“看这样子,是妹妹我多管闲事了,乐姐姐身边这批人马,足够应对任何变故。”
东冥乐明面上示弱,躲在竹楼里不肯出去,事实上,她身边追随一众高手,各个都非等闲之辈。
何况东冥乐自己修为也不低,十年前的伤早就好全了,三年前那所谓的旧伤复发是真是假,还真值得思量。
即便玉潋心这话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今日那几个黑衣人,必定是奈何东冥乐不得。
“潋心妹妹难得说笑,似乎心情不错。”东冥乐视线落在玉潋心微微扬起的嘴角。
玉潋心随口应付:“这不是瞧着乐姐姐平安无事,故觉轻松嘛。”
明知这人只是上下嘴唇一碰,花言巧语罢了,甚至都非刻意哄她开心,东冥乐仍不由得软了眸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夜有惊无险,度过神主派高手围剿之后又在竹楼静等两个时辰,待天色微亮,东冥乐遂启程回东冥氏,参加族典。
东冥氏族典在宗祠举行,偌大的三层建筑外空阔的地界上搭设了一座通天祭坛。
祭坛四周耸立着数不清的石碑,祭坛正前方,立着一座高约十丈的巨大古碑,碑顶凹陷,成月牙形,内嵌一枚北海蛟龙的内丹。
而杯面则由一整块极阴古玉制成,玉面莹亮,由内而外透着隐约红光,正是东冥氏血脉祖先,上古凶兽——冥厄的魂魄。
东冥氏族典乃是百年才有一度的盛事,所有东冥氏子弟都需到场。
吉时未至,祭坛外已是人影幢幢,族中弟子以血缘亲疏落座碑林外的看台。
临近辰时,东冥乐姗姗来迟。
玉潋心理所当然地混了个近身的位置,与东冥乐一块儿步入族典会场,行至最靠近祭坛的右侧看台落座。
东冥乐一来,立即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连带着模样招摇的玉潋心,也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万众瞩目之下,玉潋心觉察到一闪而逝的杀意,面上虽不动声色,但眉目流转之间,已飞快锁定方才那道杀气出现的方位。
与东冥乐的座位相对,祭台左侧看台也有一小批人马。
一个年轻人被三五个老头簇拥其中,而那显而易见的敌意,便是来自这一小块区域。
即便不动脑子,玉潋心也能猜到这几人和东冥乐之间的关系,无非便是神主派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以及他们费尽心思培养的另一个东冥氏继承人。
远远瞧着困恹恹的,没精神。
玉潋心撇嘴,便是施用大量灵药勉强堆了个合道境修为,但其根基虚浮,再怎么光鲜亮丽,也不过是个没有自主之权的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