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鸣百无聊赖地移动着鼠标。
“美利坚的论坛特热闹。我们常去那里玩。”李羚教他上网时随口说的一句话,像留声机上的唱片,一遍遍在他耳边回放。这个“我们”当然包括东方了。他睁大眼睛,审视那些冠了女名的,用了美女头像的,或者一口一个老公的女网友。她们都有可能是东方,又都可能不是。陆放鸣觉得在网上玩有点像开假面舞会,大家说话有点云山雾障的。这当然是因为他来的晚,牵涉到历史人物和事件的难免会摸不着头脑。还有就是因为有人频繁地换马甲,大伙儿多了几分戒心,难免杯弓蛇影,疑神疑鬼。后来,他决定用排除法。
那些年轻的美眉,一口一个jj的肯定不是东方。东方这样的年龄只有做别人的姐姐,哪里还会到处认别人做姐姐呢。说话太流气的也不会是东方。东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有时候他犯坏,故意嘻皮笑脸地逗她,东方能被他气得直哭。还有那个写的小女生也绝对不会是东方。东方嫁给他,只是因为他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他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点碰到了东方的枪口上,东方非他莫属(或者应该说他非东方莫属?)。像她那么理性的女人,是写不出这样的诗的。
问题是,他想像不出东方在这样的地方应该是什么样。他甚至怀疑李羚说的是否有点言过其实。依他对东方的了解,她不应该在网上流连太久。东方是一个非常珍惜时间的人。她的时间,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她有太多想干的事情。除了备课,带研究生,每周两次去健身中心,看书,杂志,按李羚说的,还写小说。生活中有这么多内容,哪里还有精力去跟不认识的人聊天呢。何况,东方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朋友聚会,坐在角落里,静静听别人神侃的,常常就是东方。到比较熟悉的人家,知道主人不在意,她甚至连这个样子也不做,干脆捧着本书在一边看得起劲。很难想像沉静内敛的东方在网上会满嘴黑话,滔滔不绝。
对网上让人眼花缭乱的面具一筹莫展的陆放鸣又回到现实中。他试图设想自己就是东方,在挣脱了他这个绊脚石后会干什么。第一个跳到脑子里的念头是“回国”。据他所知,受了委屈回娘家诉苦似乎是中国女人们惯用的招数。他马上拨通了东方父母家的电话。是东方的母亲接的电话。这个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说起话来依然思路敏捷,底气十足。她操着一口苏北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关切地询问他们的生活,尤其是小凡。看来对东方的情况一无所知。陆放鸣快快结束谈话,感觉有点茫然。
东方离家后,他重生般过了一个星期。喝酒没人叨唠,抽烟不必出去,耳朵根清静不少。晚饭也不用讲究,买点熟肉,炒个素菜就对付了。周末有兴致也会炖一锅红烧肉。虽然每天下班家里有点冷清,由于有上网这个新内容,倒也没觉得有多失落。他有点赌气地想,没有你东方涓,地球不是照样转!
后来发现如果只是看看新闻,是没必要上网的。稍稍有点份量的文章,或者什么有价值的新闻,常常被人搬来搬去的,看起来那么多新闻网,内容其实是大同小异。再说了,平常的日子里,像世界杯那样的新闻有能有多少呢?只好把明星换男友,女大学生膀大款这样的事也当新闻炒来炒去的。无聊之极。
陆放鸣的迷惑在于,原来有东方管着,日子过得挺起劲的,现在枷锁没了,彻底自由了,反倒有点兴味索然似的。那天刘学打电话来又约他去酒吧,还说要带个新朋友。他竟然给回绝了。刘学拉他出去玩,原本是为了给他排遣寂寞,没想到碰一鼻子灰。他半开玩笑地说,老陆你不会认为老婆离家出走是我刘学的责任吧?陆放鸣心里一亮,可不就是你刘学的罪过!要不是你拉我去酒吧,东方何至于跨出这一步?心里这么想着,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客气了:感情不合这玩意儿谁也说不清楚。不过这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还真就是你小子给加上去的。刘学有点火了,说这可怪不着我,你连老婆的rule都不知道,还玩什么玩!陆放鸣说你以为你老婆宽宏大量啊,要不是孩子还小,她保准跟东方一样,甩蹄子就走。刘学见他像个刺猬似的乱扎人,知道他还没从被抛弃的情绪中解脱,这种时候最好离他远点,说了句那你就面壁思过吧,人家东方涓没准儿正挽着男友逛街呢。把电话挂了。
刘学不再来找他,他也不主动找别人,时间像流水一样,缓缓地从身边滑过。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早上起床,他突然想起李羚说的东方在网上发表小说的事。
他找到涓流的文集,打开李羚提到过的那篇叫做的小说。小说写的是一个叫桃花的女孩子8岁那年得了一个怪病,连续发热一个月,医生也查不出什么原因。烧退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笑了。女孩子的笑是最动人的,一个不会笑的女孩多么乏味啊。慢慢地,她的朋友越来越少。只有一个叫石头的男孩儿经常来找她玩。为了治好她的病,石头报考了北京一所著名的医学院。桃花却因两分之差名落孙山并随父母搬至武汉。多年之后,已成为北京某大医院外科医生的石头接待了一个面部神经麻痹的女病人,竟是失散多年的桃花。在石头的精心医治下,桃花的脸上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但当她看到石头身后的妻子时,她的笑容凝固了。。。。。。
陆放鸣对小说不是太感兴趣。这篇小说,要不是知道是东方写的,他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倒是小说后面的读者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一个叫花间道的男人说话最多。他对这篇小说大加赞赏,说它的思想性在艺术性之上。它表达了现代人对快乐的困惑。生活像一个女巫偷走了我们的笑容,当我们历尽艰辛找回她时才发现拥挤的世界不再有她的位置。
“马屁精!”陆放鸣心里骂了一句。他最瞧不上这些假模三道的酸臭文人。一篇简简单单的文章,硬是被他们扯出一大堆主题思想,写作手法,创作风格之类的闲篇来。说得天花乱坠,好像比作者还了解自己,专门勾引文学女青年。再一细看,还有涓流的回复。如果不是李羚事先告诉过他,他绝对不会相信涓流就是东方。网上的东方伶牙俐齿,满嘴“偶”啊“偶”的,还时不时有意无意地跟男网友调调情,完全是一副风情万种的才女形像。陆放鸣惊呆了,这是那个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文静端庄的东方吗?网络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能把寡言少语,甚至有点木讷的东方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是东方善变,还是网络开启了她的另一个自我,陆放鸣暂时还想不明白。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东方的离家出走不只是因为他去了酒吧,也不光是因为他发火动刀子,更不是因为他没答应她去北方野营的要求。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