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李羚一般比较清闲。老王去体育馆跟一帮中年发福的男女打排球,直到中午才回来。她常常睡到九点多钟才起床,把家里收拾一下,给菜地浇浇水,就开始准备午饭。女儿去外州上学后,他们的午餐简单多了。能享点”口福”的东西都跟心脏病,糖尿病,血管硬化,骨质疏松,这些中老年人的克星们挂上了钩。现在,就连主食也成了导致肥胖的罪魁祸首。她最近看了一本名叫的书,上面说要拒绝吃肉奶蛋,只吃地瓜。她彻底无所适从,对王德霖说,我敢预测,人类最终将在豪华的宴席上死于饥饿。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八点半还不到李羚就醒了,而且再也睡不着。她庸懒地起床。王德霖穿着那件排球专用的老头衫和运动短裤,正要出门。见她披头散发地从卧室里出来,有点奇怪:”你今天咋这么早就起来啦?”
“睡不着。”李羚没好气地说。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
王德霖匪夷所思地摇摇头,走了。
李羚洗漱完毕,在厨房的餐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烤了一片全麦面包,一边吃,一边顺手翻看着餐桌上老王收回来的邮件。昨天她和老王去看女儿,很晚才回来,连信箱都没检查。她扒开花里胡哨的广告,翻出几封信。一封是煤气公司来的账单,最不受欢迎。她连口都懒得拆,就放到一边。下面一封是私人信件,收信人是她,左上角写信人的名字是东方涓。
“东方涓,q城?”看到东方涓的信,她有点意外。可是,没错,就是东方那娟秀的字体。还在北方文理学院教书的时候,东方涓就练过英文连体手书,她的求知欲望总是那么旺盛。学英文,别人背单词,听###,做托福模拟试题,都是为了应付考试,是苦事一桩。只有东方,她从枯燥的英语单词里,###的慢速新闻中,感受到的是英语独特的美感。她充满感情地朗读里那些优美的散文,像朗诵朱自清的一样投入。李羚一直认为东方学大气科学是入错行,东方跟陆放鸣结婚是嫁错郎。东方的智慧一到关键时刻就失灵。
“她怎么还用这种古老的交流方式?”她和东方几乎每周都通伊妹儿,什么话伊妹儿不能讲,一定要给她写信呢?她疑惑地撕开信封,展开薄薄的条纹纸:
羚,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失踪”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太累了,想由着性子活几年,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曾经多次有过这个念头,都被我压了下去。主要是不放心小凡,怕她受到伤害。去年她上学走了,我也过了四十五岁的坎儿,这个念头竟越来越强烈。每过去一天,我都会问自己,生命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这样蹉跎下去几时才是个完呢?
当然跟陆放鸣有关。你说过,我和陆放鸣,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们共同生活的十几年充满了这样的无奈。我一直在等着他长大,等着他成熟。但他拒绝成熟。也许他是对的,他活得像孩子般轻松。保持童心不是罪过,但当这种幼稚给别人带来伤害的时候,还能说它不是罪过吗?
人生只有短暂的几十年,生儿育女,求学求职,养家糊口,已经用去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剩下的二十几年(如果我能活到七十岁的话),我想把它留给自己。你一定不会说我自私的,对吗?
其实,每个人活着,都有他的使命。我的前半生相夫教子,孝顺父母,完成了一个普通女人的使命。这后半生,应该换一种活法了。现在,那个崭新的生活在向我招手。我像一只渴望自由的鸟儿,飞向窗外的一方蓝天。我知道,融入那片海洋般辽阔的蔚蓝,便是永远的安宁。我多么向往那种沉浸在思想里的生活啊。
放鸣那里,麻烦你多关照一下。他可能会不习惯。
东方
2006年6月28日
看完后,李羚的第一个反应是给陆放鸣打电话。果然不出所料,这家伙丝毫没觉出任何反常。这几天,世界杯赛事如火如荼的,她怀疑陆放鸣这小子压根儿就把东方给忘得干干净净。“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真想像不出感情那么细腻的东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李羚自言自语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东方对这个大男孩失去了耐性呢?”她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东方是不会跨出这一步的。东方曾经对她说过,陆放鸣这个人心无城府,接人待物随意散漫,好多事情要由她掌控。迟早有一天,她要被他累死。不是体力上的累,是心累。但怎么说呢,凡事都有正反面,他这人头脑简单,脑子里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不用担心他瞒着我去找别的女人。说到这里,她有点苦涩地笑了一下。
这大概也是东方一直没有离开陆放鸣的原因。她知道,在这方面,东方有洁癖。别的女人在乎的事情,比如对方的学历啦,职业啦,薪水啦,她对陆放鸣几乎没有什么要求,但在忠诚问题上,她苛刻得不近人情。如果哪个女人来电话跟陆放鸣聊天超过十分钟,等待他的就是一场冷战。朋友聚会,要是看到有年轻女孩子对口若悬河的陆放鸣产生兴趣,她一定会对这家人敬而远之。李羚曾经分析过东方的这个偏执。当然啦,东方对陆放鸣是有恩的。八十年代中,出国可是人人羡慕的事情。他陆放鸣就凭着跟东方涓的一纸婚约,不费吹灰之力就跨过了太平洋。从这个层面上看,东方实在是有资格要求陆放鸣的绝对忠诚。但李羚知道,这和东方的个人经历有关。她常常设想,如果当初,东方嫁的是圈里人,她会这么要求对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