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画的离开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景玉宫里依旧安安稳稳,无论是主子娘娘还是打扫宫人,似都不甚在意。
过了几日,付巧言渐渐熟悉了景玉宫里的生活。
淑妃确实是个顶好的主子娘娘,她很和善,也没那么多规矩可讲,只要能讨她欢心,日子自然是好过得很。
付巧言偏巧投其所好。
她自己个儿爱看书读戏本,淑妃也爱听她念,一老一少就这样陪伴着度过了午后的时光,倒是让淑妃寂寞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亮色。
过了几日,淑妃又叫了六公主回来用膳。
儿子女儿都是记在她名下,她也是从来没偏疼过谁,有荣锦棠的就有荣静柔的,总不会叫孩子心里不舒坦。
这一日准备的晚膳可有些不一样,除了一碗阿胶蜂蜜盏,还有两道甜味小食,一看便是特地给六公主准备的。
她来时正是日落时分,宫道两旁的宫灯徐徐燃起,点亮了朱红宫墙。
清丽无双的少女一蹦一跳地进了景玉宫,付巧言正巧从正殿出来,一个照面便看清了六公主的面容。
她梳着双螺髻,上面点缀着拇指大小的红珊瑚,一柄蝶恋花簪垂在耳边,晃荡出美丽的波纹。海棠戏蝶青碧袄裙衬得她更是青春可爱,腰间系着的琥珀坠子随着蜀缎的光芒摇曳,显出少女修长的身形。
那身外袄似是兔毛里子,一小圈白色毛领依偎着脸颊,衬得她巴掌大的脸儿雪白。
宫灯在她身后燃着,把少女通身气派尽显出来,哪怕只是个年纪轻幼的小女儿,也端是金枝玉叶那般贵气。
付巧言只微微愣了一瞬,边忙同旁的宫人一起躬身向她行礼:“公主大吉。”
六公主并未讲话,她快步走入正殿,一眼都没有瞧站在院中的大小宫人们。
等她身影瞧不见了,付巧言才直起身,轻手轻脚回到了后殿。
这边厢荣静柔刚一迈进正殿,便娇声喊起来:“母亲,女儿来蹭饭来啦。”
淑妃从书房走出,一脸宠溺地看着她:“臭丫头,多大了还没个正经。”
荣静柔跳过去搂住她的胳膊,腻腻歪歪道:“这些日子哥哥都快折磨死我了,还不许我撒个娇嘛?”
“你哥哥又做什么了?”
“他不叫我搭理老七那个傻子,还没收了我新得的戏本子,非叫我抄完五十遍心经才答应要给我。”荣静柔越说越气愤,小脸涨得通红。
她如今才十三岁,亲生母亲是丽嫔,七岁上母亲没了,改养在了淑妃名下。
那时候荣锦棠都快十岁了,自是以哥哥自居,对她管教比母亲还要严格。可算荣静柔是个开朗性子,她活泼好动,对这后来的母亲和哥哥也没什么隔阂,母子三人相处自是极好的。
她长相随了丽嫔,眼儿圆圆嘴唇温厚,个子也已经快要超过娇小的淑妃了,一看便是高挑的北地女子。
跟性格内敛的母亲和哥哥不同,她从小爱说爱笑。除了早逝的大公主,几个女儿里面隆庆帝最喜欢她,倒是比她哥哥混得好得多。
她性子太跳脱,快及笄的年纪还这般天真,荣锦棠也把她做亲生妹妹那样,总是操心她。
淑妃听到他们兄妹两个这热闹官司,并不去评判对错,只道:“晚上有你爱吃的桃花酥,御膳房就那一碟子,都供给你了。”
荣静柔上头五位公主早就选了驸马,只剩她和七公主还未婚配,她又是隆庆帝这些年最宠的女儿,尚宫局自然是不会差了她半分的。
“那帮子人精,可晓得事呢。”荣静柔顿了顿,表情微微收敛了些,“母亲……哥哥的事儿……”
她一知半解,也没敢明着问,只好这样吞吞吐吐讲了半句。
淑妃领她去了寝殿,让她陪着自己坐在贵妃榻上,拉着她的手道:“前头的事你不用去掺和,你哥哥明白得很,你只要天天开开心心的便是了。”
荣静柔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年纪小也天真些,但宫里头的孩子就没有傻的。
“我娘亲家里……也还是有些人的,哥哥那有什么要紧事,母亲也可以同我讲的。”她轻声道。
丽嫔原是四品知府家里的千金,虽不是世家大族,到底一族还未落败。
荣静柔是丽嫔的独女,她没有亲生兄弟,一家子自然是紧着她一个来的。
公主虽比不上皇子,却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她亲生母亲是嫔养母是妃,以后肯定能封圣元公主。圣元公主位比郡王,在宗族里是能说得上话的。
丽嫔去了这么多年,她也没同外家断了联系,淑妃也让她不能同家里离了心。
这会儿她说要帮哥哥,是十分有底气的。
淑妃被她逗笑了:“你呦,你能做的了什么?你外家都在云兴,哪里能插手京里的事儿?你只要在勤学馆听你哥哥话便是了,不要去同老七置气便比什么都强。”
荣静柔皱起眉毛:“我可从来都不搭理他的,就是个傻子。”
“他呀,不好说的。”
这话末了,淑妃也没再讲别的,转过话头问她:“上个月你来了葵水,这月里如何,难受吗?”
荣静柔在宫中养的好,十三岁便来了葵水,淑妃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内五所,亲自带了沈福过去安置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她身边的宫女姑姑都是淑妃过的,自然不敢怠慢公主,这来了葵水也是养的仔仔细细,仿佛一点事都没有。
讲到这个,荣静柔倒是没不好意思:“难受倒是不难受,就是不方便的紧,我要是个男孩子多好。”
淑妃摸了摸她的小螺髻,温婉道:“你要是个皇子,我可就养不上了。”
她已经养了一个荣锦棠,要是再给她一个皇子,先不说皇后,贵妃肯定要坐不住。
荣静柔嘿嘿一笑:“那倒是,母亲这么好,是我的福气哩。”
宫里这么多皇子公主,立住的没立住的,有亲娘和没亲娘可是天差地别。四公主和五公主母亲都没的早,那时候她们都成年了,开府下嫁时连个给说话的人都没有,自然也就没了圣元公主的封号。
虽也同样位比郡王,可到底差了那么些,一年里俸禄都少了千石,宗庙里也比旁的公主往后要错了错,说到底,还不是看皇上念不念这个女儿。
身在皇家,也不过就看在父皇心里有几分情面了。
她很知好歹,也感激父皇当年把无依无靠的她指给淑妃,那一瞬间,她的人生都跟着变了。
宫里人都说父皇最喜欢她,她心里清楚,那是因为父皇知道她心里念着父皇的好,最最贴心罢了。
母女两个说了好半天体己的话,这才到了晚膳的点。公主就住内五所,晚些回去也无妨,所以饭后母女两个又坐到一处吃茶。
“母亲,哥哥后日便要过生辰,父皇有没有来旨意?”
淑妃笑道:“早就让御膳房准备了,后日下午你早些来陪你父皇好生聊聊天,你哥哥又不爱说话,省得到时冷了场。”
听这个意思,是要一家子庆生的。
皇子束发不是大日子,一般都是小过。
母女俩这边好生布置了一番,淑妃这才让沈福送了公主回去。等到沈福从内五所回来,淑妃刚卸了钗环,靠在床上看书。
“丫头那怎么样?”
“李紫芹是丽嫔留下的,对公主是一百个用心,有她看着不会有事。”
淑妃点点头:“那倒是挺好,后日里皇上过来,你提前让寒烟提点下小丫头们,无事就不要在跟前伺候了。”
沈福诺了一声,自是服侍她躺下休息。
一直到二月二的那日付巧言早起才知道这天是八殿下的生辰,他今日里束发,也算是长大了。
因为下午皇上也要过来,所以寒烟也一起来了书房,要先把所有文房都归置干净才好接驾。
“下午里你就不用过来了,你刚来宫里没伺候过陛下,这次就跟你们屋的姐姐们待着便是,等过阵子手熟了再说。”
不在皇上面前露脸,付巧言是一千个愿意的。她心里清楚,先不说皇上,就连皇后都不会记得她长的什么样子,但当时那一个巴掌把她所有的胆量都打没了,她不想也不敢再到主子面前伺候。
哪怕淑妃这里日子如此好过,她也从来都是紧绷着的,从不掉以轻心。
这一日她跟着寒烟把书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打扫了三遍,这才揉着酸痛的手臂回了后面,用过午膳后桃蕊便离了屋子,只剩她和双胞胎在屋里做绣活。
这几天跟着桃蕊学了许多手艺,她倒是喜欢做这些绣品,闲暇时总是要拿出来练练。
双莲一贯开朗,见她这段时日认真努力,便打趣道:“你这架势搞得我们姐妹也都马虎不得,说不定桃姐嫌弃我们手艺,非要叫你当接班人哩。”
“姐姐快别笑话我了,我这手艺也就堪堪做点自己用的物件,断不好意思拿去给主子用的。”
“唉,我们也不知道要熬多久,巧言你将来要回家吗?”
付巧言愣了愣,还是实话实说:“自然是要回家的,我家里还有亲戚。”
双菱脸色暗了下去,双莲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头:“我们就不出去了,家里……还不如宫里日子好过。”
“在娘娘这确实日子挺好过,要是家里没什么亲戚,我也不想走的。”
双莲这才笑笑:“那倒是,别宫里都可羡慕咱们了。你是不知道有的娘娘脾气多坏哩。”
付巧言从来不跟小宫女们嚼舌根,这些她是真的不知道,哪怕双莲话都说道了这里,她也半句没问。
三个小宫人便坐在炕上做女红,正想着今天轻省得很,能好好休息一天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你们都穿好衣裳,前头人手紧,赶紧出来帮忙。”那是寒烟的声音。
付巧言心里陡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