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盯着桌案上的佩刀,冷冷一笑。
就是这种目光淫邪、毫无尊重的客人,才让她下定决心不再跳刀舞——《朝云引》汲取了头领的刀法,凝聚了师父、郑中丞、宋尚宫的心血与智慧,更是曾经得到天子的嘉赏。她宁愿饿死,也不愿让这支舞成为满足他人猎奇、亵玩之心的低俗表演。
晁灵云用沉默与那客人僵持,为了缓和气氛,绛真只好笑着打圆场:“郎君,我这妹妹胆子小,你可别吓着她。”
“胆子小?”那男人盯着晁灵云,嗤笑了一声,“我看她胆子大得很。”
晁灵云被这人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强大的压迫感使她胸口发闷,极不舒服。她暗暗握紧拳头,强迫自己瞪回去,无惧无畏地与那人对视。
这人明明生着一双虎目,目光如炬,却透着一股阴鸷的邪气,再加上满脸横肉,像极了杀人如麻的枭雄。也不知此人和王守澄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看王守澄拨了那么多内侍照应他,此人必定与其关系匪浅,并且身居高位。
晁灵云暗自揣度的同时,眼角余光注意到绛真焦急的眼神,不由一愣。
她从没见过如此慌张的绛真,这让她终于恢复理智,意识到自己再不给客人台阶下,只怕今夜不好收场。
于是晁灵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面露微笑,伸手摩挲着桌案上的佩刀,柔声道:“承蒙郎君美意,慷慨出借宝刀,奴婢本不该再作推辞。奈何今夜郎君来的突然,奴婢这一身广袖长裙,实在是不便行动,还望郎君海涵。”
她一边客客气气地解释,一边抬起手臂,让众人看到她宽大的衣袖,以证自己所说不虞。
未等眼前贵客开口,坐在下首的内侍们已经愤然拍案,齐声发难:“你这贱妇,看不起谁呢?实话告诉你,只要是我们这位郎君想看,就是你师父也不敢不跳,何时轮到你在这里推三阻四?不识抬举!再不跳,当心我们掀了你这座宅子!”
晁灵云目光移向堂内众人,面对他们刺耳的叫骂围攻,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情绪变得焦灼起来。
自己辛苦坚持了那么久,难道今夜就要前功尽弃,乖乖接受这些人的羞辱?晁灵云面无表情,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目光忍不住移向挂在墙上的阮咸。
就在她内心挣扎不休时,面前的贵客忽然扬起一只手,喝止替自己抱不平的众人:“谁说娘子看不起我?人家都已经说了,是衣裙不方便……我这就为娘子行个方便。”
话音未落,晁灵云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袖子被一股力量拽住,随即眼前银光一闪,她便听见了布料被刀划破的“刺啦”声,还有绛真惊慌的喊叫:“郎君不可!”
客堂中瞬间炸开了锅,一片哄笑声里,还夹着几声亢奋的怪叫。
晁灵云心中一沉,看着自己的一条胳膊从裂开的袖口中露出来,未及回神,另一只袖子又被拽住。
她立刻奋起反抗,五指成爪,袭向那人双眼,同时侧身躲过下落的刀刃,从那人掌下成功挣脱。
“嗬,没想到你还藏了这一手,有意思。”野兽般的眼神再次将她攫住,这一次目光更加炽热。
晁灵云意识到不妙,刚要逃跑,便被那人一把按住。绛真冲到墙边摘下阮咸,一把抽出藏在阮咸背后的弯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我劝娘子赶紧放下刀,不然,你妹妹的命可就没了。”
绛真缓缓转过身,看见寒霜般的刀刃正抵着晁灵云的脖子,有意无意擦过娇嫩的肌肤,划出一道殷红的血丝。
绛真眼底涌动着杀气,冷冷道:“郎君如此肆无忌惮,是欺负绛真没有靠山吗?”
“除了当朝天子,我还未曾怕过谁,娘子若有靠山,不妨报上名来。”那人哈哈大笑,放肆地打量着绛真,“若是没有,就自己脱光了衣裳吧,不要让我动手。”
绛真纹丝不动,与那人静静对峙,这时宅中的护卫已经闻风赶来,却被内侍们尽数堵在堂外,除了大声叫骂,根本无济于事。
架在晁灵云脖子上的刀又是一紧,冷汗缓缓渗出额角,她开始后悔自己无谓的抵抗,嘴唇颤抖着,开口示弱:“郎君想看刀舞,奴婢跳就是了,别为难阿姊。”
“娘子早这样乖巧,我何必如此?”
“奴婢向郎君赔不是。”
“迟了。”那人哂笑,舔了舔嘴唇,“除非脱光了跳。”
伴随着堂中一片怪笑,“当啷”一声,绛真已经丢弃了手中的弯刀。
见绛真放弃抵抗,那人又是一阵大笑,环顾着满堂内侍,猖狂道:“来这里之前,说好了今夜要请诸位大饱眼福,刘某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郎君果然一言九鼎!”
“刘府公要请大家饱什么眼福?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观?”就在一群人得意忘形之际,一道凉凉的声音忽然从堂外传来,音量不大,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内劲,穿过嘈杂的喧哗,直达每一个人的耳中。
堂中瞬间安静下来,被堂外人唤作“刘府公”的男人神色十分尴尬,悻悻地收起刀,放开了晁灵云。
晁灵云连忙伸手护住脖子,大口喘着气,心惊肉跳地想:这人竟是节度使吗?当今天下姓刘的节度使……莫非是昭义节度使,刘从谏?!
晁灵云与绛真对视一眼,从她同样震惊的眼神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惹上了这个人还能活下来,真是算她们命大。
这时堂外说话的人也已经缓缓走入堂中,望着刘从谏拱了拱手:“下官似乎打扰了府公的雅兴?”
“马将军言重了。”刘从谏客气了一句,却是面色阴沉,“在下难得来一趟长安,不过是随便找点乐子。”
晁灵云没见过这位马将军,但是一听到这个称呼,脑中立刻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向绛真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绛真知道她想问什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晁灵云瞬间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位面白无须、身量不高的马将军,正是当初自己没能在角抵坊见到的马将军——马元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