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听了李瀍的狠话,心中五味杂陈,唯有苦笑:“殿下对我的师姊,倒是一片真心。”
“她也的确招人疼。”一提到宝珞,李瀍的目光就变得柔和,饮下一杯素酒,懒洋洋起身,“我不便久留,你考虑好了,自己去我府上。”
晁灵云连忙恭敬地送客,待到李瀍走了,才回绛真房中说话。
绛真早就满腹疑问,一见她便问:“颍王为什么来找你?”
晁灵云将大致情况与她说了说,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唉声叹气:“阿姊,如果答应了颍王,我都要数不清自己到底有几重身份了。”
绛真望着晁灵云,蹙眉沉吟:“我瞧那颍王,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你想回绝他,只怕没那么容易。”
“是啊。颍王这人野心勃勃,他想招我去做的事,一定凶险得很。”晁灵云回想起李瀍提到李怡时的态度,越发心烦意乱,苦恼地问绛真,“阿姊,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你也不必太忧心,先拖延他几天,到时自会有人替我们做主。”
晁灵云两眼一亮,殷切地问:“阿姊,是不是大人就快回来了?”
绛真笑着点点头:“我刚刚接到消息,大人五日后便会抵达长安。”
“太好了!”晁灵云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五日后,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回京,入朝面圣,极得天子看重,受封兵部尚书。
李德裕治理西川两年有余,立下汗马功劳,今次荣归故里,便在自己位于安邑坊的宅第中大宴亲朋同僚,到场的不但有高官权贵、公子王孙,来自教坊司、平康坊的伎乐百戏也竞相献艺,为高朋满座的酒宴锦上添花。
晁灵云与绛真自然不会缺席,到了李宅,才拜见过席上主宾及后院亲眷,便遇上了也来献舞的元真和宝珞。
宝珞见了晁灵云,立刻对她挤眉弄眼,趁着师父与绛真娘子客气寒暄之际,拉着晁灵云走到一边说悄悄话。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宝珞开门见山地问。
晁灵云就怕听她提这个,硬着头皮嗫嚅:“师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怎么就那么倔呢?”宝珞实在是有点恼火,“我都听颍王说了,要不是那天刚好有他在,刘从谏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为难你们呢!你的亏还没吃够吗?”
晁灵云抱着阮咸,静静看着眼前明艳如火的宝珞——她一身红衣,腰悬宝剑,赤狐裘的茸茸毛锋扫着雪腮,点着红色花钿的脸庞盈满怒火,尤其是一双目光灼灼的黑眼睛,那么炙热地盯着自己,让她的心底照见暖意之余,又泛起一阵阵的心酸。
她是那么热烈美好的女子,可惜造化弄人,自己终究还是要辜负她。
“对不起,师姊。”晁灵云垂下双眼,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虚词来敷衍她,“阿姊待我不薄,我不忍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平康坊,你让我再想想……”
另一头绛真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晁灵云,发现她神色不对,立刻三言两语结束交谈,及时上前解围:“妹妹,我们该走了,你与你师姊还有什么体己话,一会儿结束了再说吧。”
“没事,该说的我们都说完了,”宝珞收起脸上的情绪,大方地对绛真笑笑,“一时高兴多聊了两句,耽误阿姊的时间了,回头我再去平康坊找师妹。”
绛真客气了两句,便与元真师徒分别,低声提醒晁灵云:“你当心些,大人这场洗尘宴,颍王、光王甚至刘从谏都到了,你若还没拿定主意,就躲着他们点。”
“我知道。”晁灵云答应着,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紧紧抱着阮咸。
她一路跟在绛真身后,随着引导的仆妇进堂献艺,刚跨进门,投在她身上的几道目光便让晁灵云有如芒刺在背,目光丝毫不敢斜视。
她双目低垂,抱着阮咸盈盈一拜,随后在众人眼前坐定,素手拨动阮咸,曼声唱出一曲《盐角儿》:“朝随长风,晚随皓月,风流绰约。山穷若近,水穷若远,音尘相绝。夜更长,西风紧,孤灯残酒箫声咽。谁怜我,凄凄切切,腮边泪红如血。”
歌声缠绵悱恻,如泣如诉,满座宾客陶然失神,只有李怡独坐一隅,默默凝视着晁灵云,心如刀绞。
这一曲词,取流云难聚之意,描尽相思之苦,对他人是娱情助兴,对他却是字字锥心的拷问。
这首曲子的真正来历,只有他知道。
她在离他这样近的地方,唱尽相思;而他心底涌动的情意,明明湍急如河流,却不得不变成山岩罅隙间隐秘而艰辛的溪水,爱得是那么苦楚曲折。
偏偏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铸成的错误。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坐在首席的李德裕满眼深意地看着晁灵云,莞尔笑道:“这首曲子倒挺新鲜,我在西川不曾听过。”
晁灵云面对主翁,按捺住心中激荡的情绪,恭敬回答:“大人有所不知,此曲是奴婢前不久在东市买盐时,偶然在包盐的纸上发现的,因此才取名《盐角儿》。”
“原来如此,”李德裕点点头,回味着曲词,感慨叹息,“流云逐风,聚散无定,真是道尽人生无奈。”
话音未落,却听贵宾席上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本王倒是觉得,青天万里,风云际会,何憾之有?”
李德裕不由转眼望去,只见颍王李瀍正举杯微笑,熠熠生辉的双眼与自己坦然对视,心中顿时一震——这颍王两年不见,竟长成了如此野心恣肆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举杯,遥敬李瀍:“颍王殿下的见解,高远不俗,令人心中顿生浩然之气,当浮一大白。”
李瀍倨傲地一笑,将杯中素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缓缓道:“尚书才是行走天下,胸有丘壑之人,是本王卖弄了。”
能得颍王奉承,李德裕自然是心生欢喜,客气了一句:“殿下过誉,下官愧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