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尚书府之行,结束时天已昏黑。
晁灵云浑浑噩噩,跟着绛真一路走出李德裕的府邸,在猎猎寒风中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冷,就好像身上厚重的狐裘忽然变成了一张薄纸。
登上油壁车,绛真看着魂不守舍的晁灵云,握住她冰凉的手问:“灵云,你怎么了?”
“我没事。”晁灵云猛然回过神,想努力挤出一丝笑,毫无血色的脸却给了绛真相反的答案。
绛真心里知道原因,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我知道,你是在想颍王的事吧?大人很器重颍王,我们不过是大人手里的一把刀,他爱赠给谁,就随遇而安吧。”
晁灵云浑身一颤,怔忡地望着绛真,喃喃道:“阿姊,我到现在都跟做梦似的,大人这才回来多久,怎么就……”
“若是欣赏一个人,有时候只需要一席话,就可以与他结成同盟。”
晁灵云静静地与绛真对视,身体跟着马车的节奏摇晃不定,整个人心浮气躁。
“其实这样也好,漳王的事你就可以彻底丢开手了。”绛真苦笑了一下,“这也是个烂摊子,看得出来,大人的态度已经有了变化。”
“难道大人想放弃假母那里吗?”晁灵云不安地问。
“官场上的事,一切都不好说啊,”绛真发出一声叹息,“自圣上登基以来,大人外放的日子实在太多了,而颍王又炙手可热……”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毕竟这些都是不能出口的话。
晁灵云低下头,也在心里问出一个不能开口的问题——我只能是一枚棋、一把刀吗?
姊妹俩各怀心思,却是一样惆怅。
回到平康坊后,两人都没心情开张,索性闭门谢客,早早睡下。
这一夜的平康坊依旧繁华如斯。
到了夜半,晁灵云披着狐裘悄悄起身,点起一盏孤灯,展开李怡的信笺,对着那落在白纸上的诱人邀约,茫然出神。
今日大人要她认颍王为主,就像当初要她去侍奉秋妃一样,出生入死、尽责尽忠。
她出身于行伍,服从命令已经是融入血骨的习惯,然而这一次,她却前所未有地迷惘起来。
如果从此成为李瀍的下属,李怡可怎么办呢?
晁灵云按住发胀的额角。
这是她第一次不想顺从地接受命令。
可凡事听命于大人,不得违背,是头领生前要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只要活着一天,就必须作为一枚棋、一把刀,而不是一个有资格去谈情说爱的人,不如趁早丢开手吧。
神思恍惚之际,灯花“剥”地一爆,眼前光影忽闪,让晁灵云猛然回过神。
她深吸一口气,铺开笺纸,研墨、呵笔,开始给李怡回信。
既然不能去,还是得趁早拒……笔尖一顿,她倏然将笺纸揉成一团,扔向取暖的炭盆。
一夜无眠,回绝李怡的信终究还是没能写成。晁灵云睁着双眼,辗转反侧,直到阳光穿过窗棂照亮了整个寝室,才无精打采地下床穿衣。
专门伺候晁灵云的侍儿瞧着她的脸色,压根不敢多问,默默服侍她梳洗用餐。
晁灵云食不知味,随便喝了两口白粥,便令侍儿撤了朝食,独自对着镜子化妆。
正在她心不在焉地描眉画鬓时,铜镜里冷不防闪进一道白色的人影,吓得她一下子画歪了眉梢。
她慌忙回过头,看着无声无息走进寝室的不速之客,嗓音干涩地问:“殿下怎么一大早就来奴婢这里?”
“来瞧瞧你‘画眉深浅入时无’啊。”李瀍笑着走近她,一语双关地戏谑。
晁灵云木然地看他走到自己身边坐下,冷冷道:“奴婢无意讨殿下欢心。”
“啧,”李瀍咋舌,笑意更深,“晁娘子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啊。我过去一直怀疑你是光叔的人,真没想到,你竟然藏得那么深……李尚书真是待我不薄。”
晁灵云听李瀍提到李德裕,只能顺从地低下头,俯身叩拜:“奴婢微不足道,但是大人的确很看重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辜负大人的信任。”
“那是当然。”李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晁灵云,问她,“那么你呢?以后都会效忠于我吗?”
晁灵云抬起头,望着李瀍野心勃勃的双眼,黯然回答:“奴婢听凭殿下差遣。”
“那好,你去给我杀了光王。”
晁灵云浑身一震,睁大双眼盯着李瀍,喉咙里像卡了一块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吓到你了?”李瀍失声笑道,“还是你不愿意?”
晁灵云沉默了许久,才松开咬紧的牙关,回答李瀍:“奴婢不愿意。”
“不愿意?”李瀍挑眉冷笑,“看来你果然对他有情。”
“谈不上有情,但不想杀他,求殿下另赐一个任务。”晁灵云低头道,“大人让奴婢听命于殿下,奴婢万死不辞,唯独取光王性命一事,恕难从命。”
“既然你不想杀他,我也不好勉强,毕竟宝珞很喜欢你,我可不想让她又为你烦恼。”李瀍顿了顿,忽然露出一抹坏笑,“我听宝珞说,光王他约你后日见面?不如这样吧,我们就折中一下,你去他身边,做我的眼线。”
“不,殿下……”
“行了,”李瀍抬手制止她,伸臂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懒懒道,“我身上正有点不自在呢,你别惹我心烦。我们就先这么说定了——后日你去见光王,给他尝点甜头,让他重新将你纳入光王宅。以后你就替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要立刻向我报告。相信大义当前,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毕竟李尚书的话,你总不能不听吧?”
没等晁灵云回答,他又笑着往下说:“还是那句话,我不会为难你,但是如果新得的兵刃不称手,我总可以找旧主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