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拥住晁灵云,表面上云淡风轻,心情却如磐石般沉重。
他太熟悉她的一颦一笑,怎么可能会忽略她之前一瞬间的慌乱?
她在书柜里找什么?很害怕被自己发现吗?疑云如阴霾般笼住他的心,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舍不得见她惊慌,主动为她铺下台阶。
他从来都知道她另有背景,既然决定要她,又何必现在才猜忌?何况早在平康坊醉酒的那一夜,他就已经将自己袒露在她面前,如果她要出卖他,大可以用更致命的方法。
也许生下孩子就好了。李怡将卷轴交给晁灵云,自己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肚子上,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加重——也许就像王宗实说的,灵云只要生下孩子,儿女心一重,自然就会偏向他这一头,放弃过去的身份。
李怡细细感受她腹中若有似无的胎动,实在是盼着这个孩子。
“方才宫中来了敕使,王宗实正忙得焦头烂额,今日的课就免了吧。”李怡收起卷轴,关上书柜的门,牵着晁灵云的手缓缓往外走,“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好东西?”
“等你回了安正院就知道。”李怡笑着卖关子,“你准保喜欢。”
晁灵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一时倒也忘了刚刚发生的小风波,跟着李怡回到安正院,一进入客堂,就被挂在眼前的一套青色礼服惊艳到失神。
“这真是……太漂亮了。”她语无伦次地赞叹着,走上前摸摸华丽的衣料,定睛细看。只见礼服的青地锦缎上织着五彩翟纹,以朱色罗縠滚边,配以精美的蔽膝、大带、青色革带、白玉双佩,庄重典雅,尽显高贵。
除了礼服之外,格外吸引晁灵云目光的还有配套的璎珞、手钏、博鬓、钿钗等插戴首饰,样式极尽精巧,皆由黄金打造,还镶嵌着小巧的石榴石和绿松石,光华潋滟,令人爱不释手。
晁灵云大饱眼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惊喜地望着李怡问:“这礼服是给我的?”
李怡点点头,对她解释:“八月七日那天,宫中正式举行册立太子的大典,到时你要与内外命妇一同面见三宫太后与太子生母王德妃。”
皇太子去年十月受封,今年八月才举行册立大典。晁灵云有幸能够入宫同庆,受宠若惊之余,不禁迟疑地问:“十三郎,我有资格去吗?”
“傻瓜,”李怡轻轻弹了一下晁灵云的脑门,笑道,“你是正五品的孺人,怎么会没有资格去?”
这不是担心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大的么……晁灵云心里犯着嘀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李怡眨了眨,故意娇声问:“到时是就我一个人去呢,还是我和吴氏两个人一起去?”
李怡听着她酸溜溜的语气,心中有种被在乎的开心,宠溺地回答:“就你一个人去,可还满意?”其实他有点想告诉她,他与吴氏并不是那种关系,然而一旦解释起来,自己许多更隐秘的事就要被曝露在阳光下。
还是等到她与自己彻底交心的那一天,他再对她坦白,对于自己灰暗的人生来说,她有多么重要和特别。在此之前,自己一心一意对她好也就是了。
李怡见晁灵云的嘴角一直止不住地向上翘,不禁也笑着将她圈在怀里,低声问:“要上身试试吗?瞧瞧合不合身。”
“宫里做了那么久才送来,必定是合身的。”晁灵云一边欢喜,一边担忧,“如今我身材臃肿,穿起来一定不够好看……”
“谁说的?没有你穿,再美的华服也不过是一堆布。”李怡不以为然地反驳,将手搭上晁灵云的衣带,坏笑着请缨,“礼服繁缛,不劳卿卿费力,我来帮你穿。”
八月七日,天子册命皇太子,同时下制:诸王自今以次出阁,授紧、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县主,以时出适;进士停试诗赋。
此诏一下,意味着诸多被圈禁在十六王宅,一辈子都出不了长安的亲王们,都可以前往军事地位重要或是富饶的州郡为官,天子李昂想让地方权力回归李唐王室,从而打击藩镇的意图,不言自明。
这道诏令完全可以用“横空出世”来形容,此时不独亲王,就是朝臣也暗自议论纷纷。
“听说这是李相公鼓动圣上下的诏令。”
“紧、望州的刺史,岂是说做就能做的?”
“这诏令一看就是空中楼阁,当初李宗闵外放之前,就说圣上架空了中书,如今看来,还是李相公更会揣摩圣意,投其所好。”
各种忧虑、冷嘲、嗤笑的声音,像暗涌的潮水,让不安的情绪四散蔓延开来,却传不进天子的耳朵。
与此同时,晁灵云正在后宫之中,与十六王宅的内命妇们一同觐见三宫太后、太子生母王德妃,齐声称贺:“皇太子岐嶷夙着,令月吉日,光践承华,妾等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
冗长的典礼让晁灵云渐渐丧失了一切好奇和欣喜,当初令她惊艳不已的礼服和首饰,此刻正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她在心里苦盼,觉得当贵妇简直比做刺客还要累人。
好容易捱到仪式结束,负责引导的宫女走到众人面前,恭敬地开口:“请诸位娘子前往咸泰殿,与三宫太后同享盛宴。”
谢天谢地,就算不能脱掉礼服,有个地方坐坐也好。晁灵云顿时松了一口气,跟着众人一同前往咸泰殿,在席间落座后,却惊喜地发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
她怎么会忘了,让盛宴锦上添花、绚烂夺目的艳色呢?晁灵云出神地望着活跃在舞筵上的伎乐,曾经在教坊司里生活的种种美好回忆,此刻伴随着乐舞纷至沓来。
她痴痴看着,一直都在笑,直到一段刻骨铭心的琵琶声响起,穿着雪白珍珠裙的宝珞吟唱着《朝云引》,缓缓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