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前是月考,最后一门考的是政治。铃声响过,李怡潼一边揉着写得发酸的手腕,一边和同学出了考场。
身旁的圆脸女生是她新同桌,她问李怡潼:“选择题的最后一题你选的是什么?”
“开始选的是b,最后改成了a。”李怡潼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绵软。
“我选的是b。说真格的,我觉得这次月考,前面几门都还行,就最后这门政治我可能要崴泥了。”
李怡潼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考完了就别想了。反正出成绩也要等十一以后了。”
学校门口很拥挤,全都是刚考完试的学生。
傍晚风轻。
李怡潼一手捏着书包带,一手将碎发别至耳后。
刚走出大门,和同桌分别,她的脚步突然一顿。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阳光倾洒在整个城市,像是给城市染了一层红色的颜料。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白蜡树下,站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少年。
四目相对。
李怡潼眨眨眼,有点不敢相信。
她一步步走向他。
“时钦哥哥,你怎么来了?”
大门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
刚才还一脸淡漠矜贵的男生在看到她的瞬间,眼中蕴了一层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来看看你。”陆时钦打量的目光从她的头发丝儿一寸寸挪到脚尖。虽然知道这儿有疼爱她的姥姥和舅舅,但他还是没忍住亲自来看看。
陆时钦这个人看着懒散,仿佛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但李怡潼知道,他那不为人知的温柔,细腻的让人猝不及防。而她爸爸看着很暖,对谁都好。可就像洋葱,一层层剥掉之后,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心。
“你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十点二十的高铁。”
李怡潼啊了一声,“那你回家快十二点了。”
“嗯,没事。”陆时钦并不在意,转了话题:“晚上一起吃饭?”
虽然担心他回去会太晚,但听到能和陆时钦一起吃饭,李怡潼又开心地点点头,“行啊,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说着,拿出了手机。
陆时钦斜倚着路边的大树,看着她。
接电话的是潼潼姥爷,她只说是和同学一起吃饭,老人家就在电话那头嘱咐了一大通。
“你想吃什么?”李怡潼收了手机,问。
“随便吧,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陆时钦一手插着口袋,慢慢跟在她身旁。
开学一个月,李怡潼已经把学校附近的这些小饭馆吃得差不多了,哪家味道可以哪家干净基本都了然于胸,她又结合着陆时钦的口味想了想,“我们还是去前面一站路的美食城吃吧,那里有一家做渤海小海鲜的店,新鲜好吃又不贵。”
“行。”
李怡潼所说的海鲜店店面不大,但人是真得多。他们到这也就刚五点,已经要排队叫号了。两人就坐在门口供人休息的沙发里等,吃着店家免费提供的小零食。
因为环境有点吵,李怡潼吃虾片,陆时钦在剥瓜子,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这家店生意很好,周末、晚高峰全撞一起了,足足等了快四十分钟,才终于有位置,点完菜又开始新一轮的等待。
李怡潼干掉半盘虾片,喝了半瓶饮料,菜还没上。她只得去抓瓜子,指尖还没碰到盘子边,一个装满了瓜子仁的小白瓷碟子出现在她视线里。
“吃吧,都剥好了。”
李怡潼眨眨眼。她小时候爱吃瓜子,原味的、五香的各种味道都喜欢。不过陈安妮担心她嗑瓜子把牙齿磕坏了,让她用手剥着吃。但是她觉得一颗一颗剥瓜子太费劲,手指还疼,所以慢慢吃得就少了。
她知道陆时钦一直没什么耐心做这些琐粹的小事,觉得浪费时间。
“谢谢。”李怡潼细白的手指在白瓷碟边沿摩挲,半晌,端起小碟子放到嘴边,一口就将瓜子仁全吃了。
看着她腮帮鼓鼓,吃得像个小松鼠一样,陆时钦弯了弯唇角。他正要说话,李怡潼的手机响了。
她拿过来垂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睫毛颤了颤,没接。
见状,陆时钦侧了侧身子,歪头瞥了一眼。
李齐安。
大概很少有孩子是用全名给自己的父母做备注的。
比如他给苏亦的备注就是“金主”,给陆缄的备注是“金主的男人”。
而李怡潼和她父亲,疏离得完全不像一家人。
手机还在不停地响,两人谁都没说话。半分钟后,那边自动挂断。
正在这时,他们点的菜终于端了上来。
“时钦哥哥,罾蹦鲤鱼、烧三丝、八珍豆腐都是这家店的招牌,你快尝尝。”李怡潼把筷子递给他,然后叽叽喳喳地给他介绍:“鲤鱼虽然是带鳞的,但都被炸酥了,配酸甜酱汁,味道绝了。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吃豆腐,但是这道菜是靠海鲜提味,没什么豆腥味,你尝尝。”
陆时钦“嗯”了一声,在她期待地目光中吃了一口豆腐,点头:“好吃。”
李怡潼笑了。
餐桌上方的顶灯投射在少女依然稚气未脱的脸上。她皮肤白皙,婴儿肥的脸颊明显瘦了不少,显出少女柔美的线条。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聊,谁也没提刚才的那通电话。
一百多公里以外的李家,李齐安外套也没脱,握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像个冷冰冰的雕塑一般,毫无生气。
半晌,他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手背搭在额上。
这时,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
李齐安倏地坐了起来,当看到来电号码时,脸上期望的神情一滞。
“什么事?”他接了起来,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齐安。”江倩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你在家吗?我今天炖了洋参鸽子汤,一会儿给你拿过去。”
好半天,才得到男人的答复:“行。”
“我知道了。”江倩开心地应下来,“那……”
电话被挂断。
江倩对着听筒里的嘟嘟声,抿了抿唇。
自从陈安妮死后,李齐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阴郁沉默。她想着他难过消沉一阵子,也就好了。得知李怡潼被陈家接走,她就提出搬过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被冷冷地拒绝了。
但,她又怎会轻易放弃?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何况人都死了,她只要有耐心,再硬再冷的石头也能捂热了。所以,她以退为进,转头在李齐安的父母那里下功夫。
江倩调整好心态,对着镜子擦上非常温柔的豆沙珊瑚色唇膏,换了件没有任何装饰的咖色连衣裙。连衣裙长到小腿,但修身的针织面料,恰到好处地将她瘦却有料的好身材完全衬托出来。
一进屋子,江倩立即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在李齐安身旁坐下,关切地问:“齐安,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很累?”
说着,她抬起手就要去摸李齐安的脸。
李齐安借着拿烟盒的动作,避开了。
江倩一怔,手在半空停了停,才慢慢放下去。她重新绽开笑容,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洋参鸽子汤,“我给阿姨打电话了,是她告诉我炖这个,可以清热降火,补气养阴。”
李齐安看着她,表情缓了缓。
江倩心中一喜,就听男人说:“以后你不要再做这些。这里有一张已经盖好章的空白支票,你拿去吧。”
说完,他站起来,转身往卧室走。
江倩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深咖色衬的她一张脸更加苍白,忽然她快步朝他走了过去,从后面死死搂住李齐安的腰。
“齐安,我不要钱,我只要你……自从馨月爸爸去世之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干干净净。我知道你重情义,潼潼妈妈的意外让你备受打击……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允许我留在你身边,我绝不会给你添任何的麻烦……我是真的爱你,齐安!”
眼泪从她眼中夺眶而出,身子不住颤抖,像是风中摇曳的树叶。
李齐安拿开了她紧紧箍住自己的手,转过身,声音平且直:“江倩,我和你之间是一场错误,因为这场错误,让我失去了最宝贵的人。”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更不想这样拖着你。你还是为了你自己和孩子早做打算,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走吧。”
“砰”地一声,卧室门应声关上。
江倩立在客厅中央,怔怔地,身影一动不动。
“时钦哥哥,你不要担心我。就像太阳一样,今天落下明天升起,我,一定会站起来的。”
晚上八点多的街道车水马龙,两边各式的led灯牌将深墨色的夜空染出了五彩的颜色。
陆时钦走在前,李怡潼落后半步跟着他。
路灯倾洒下来晕黄的光线,她一步步踩在他被拉长的影子上。
“时钦哥哥,谢谢你。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认识你和小语,还有很多关心我爱我的人。”
陆时钦侧脸看她。
她垂眼看着地,光洁的额头上方,发际线处有柔软的碎发随着微风摆动。整个人小小一只,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
原先那个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少女被迫长大了。
这个长大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十五六岁的年纪,应该是像他姐那样,每天烦恼的最多是老师作业布置得太多,考试太频繁,学校饭菜吃腻了去外面吃又很浪费时间……诸如此类。
而不是小小年纪就要面对母亲的突然逝世和支离破碎的家。
有那么一瞬间,陆时钦真的很想抱抱她。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成了拳。
而且不知为什么,尽管李怡潼表现得很坚强很乐观,但陆时钦总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对。
但到底怎么个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只是感觉她的眼底深处有点空。
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从两人之间懒洋洋地穿过,陆时钦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小区大门,他和李怡潼道别。
李怡潼朝他挥挥手,乖乖地说了声:“再见,时钦哥哥,谢谢你来看我,路上小心。”
陆时钦走了几步,回头。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背影单薄而虚幻,好像风一吹,就没了。
他又追了上去。
“潼潼。”
“怎么了,时钦哥哥?”李怡潼疑惑地看着他。
陆时钦咳了一声,“我,我最近学习不太顺,回去我把自己写的练习作品发给你,你给我提提意见?”
李怡潼啊了一声,连忙摇头,“可是我不太懂啊。”
“没事,你就听听,然后把你的感受告诉我就行,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那……好吧。”李怡潼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白莲花要一步步虐。也没有刻意洗白李齐安,他是渣,这毋庸置疑。不过他也不是一渣到底十恶不赦,so,不喜请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