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本该在上宁关与别国议和的人,却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关瑶脊背僵住,连眼都忘了眨。
尤其这人声音虽听着温朗悦耳,可那双清和剔透的眸子,这会却黑寂如潭,神鬼莫挨。
被这样的眸光一眼不错地盯着,暖阳和煦的天,关瑶兀地打了个冷颤。
见这二人视线胶着,明显关系不一般,周边的几位姑娘一颗颗春心都被拆作了两半,随即便开始议论起来。而便是这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将关瑶自震惊当中剥了出来。
她咽下口中化开的冰汁,脱口道:“我我不选!”想起自己是与这人和离了的,她霎时硬气起来:“你敢绑我,我便报官!”
“那娘子绑我吧,像上回那样。”裴和渊从善如流。
关瑶头皮一紧,适才的满腔底气都被这句荤话打得消散无踪。
见她哑然,裴和渊掀了掀唇,用眼描摹着这如画眉目的同时,亦开始字字珠玑。
“怎么?得到了尝过了,便觉得我不过如此,便要弃了我?”
“招惹了我,还想走脱?”
“你休想。”
“高兴了就来缠我,没兴致了便把我扔到一边,娘子拿我当什么?你能抱在怀里随意亵玩的狸奴儿,还是供你自得的,根本没有喜怒哀乐的奇珍异宝?”
地处芳郊,四围夏莺啼声昵昵,而关瑶跟前的郎君正耸动着喉结,自那好看的双唇之中,吐出至为攫人的话语。
他眸色痴缠地问:“是不是上回于榜下捉了我,下回便打算捉旁的男子?”
“是娘子抢我在先,更是娘子诱我在先,便由不得娘子说弃就弃。”
目光逐渐热切,眉眼越压越低,他喃声道:“娘子,不是你,先来靠近我的么?”
关瑶眼睫翕动,一时语滞。
这人顶着这么张清贵神颜,说出的每一句话却都在鞭挞着她,控诉着她,并威胁着她。
拜他所赐,身旁的人已在交头接耳地猜她是个抛夫弃子的负心之人,玩\\.弄了这样芝兰玉树般的郎君,却又狠心将人弃之不顾。其中几多鄙夷几多扼腕,直令关瑶坐不安位。
“当日强抢是我不对,我如今知晓了,强扭的瓜是不甜的。”关瑶压低声道:“赐婚的那位已然薨了,裴公子若怕那圣旨影响你择妻,我,我可向今圣再请一封圣旨。”
“娘子想得真周到。”裴和渊喉间溢了些涓涓如泉的低笑,撷住人的心神。
他缓声道:“可惜除了娘子,我并不想要旁的人。”
这是死活都要赖住自己的意思了。
“别别别。”关瑶猛地一吸气:“咱们已经和离了,若那些银票不够,我,我再补就是了!你出个价,我再加些!”
裴和渊古怪一笑。
他的小娇娇可真有意思,拿婚事当生意在谈,他是能用钱能打发的人么?
拿替关瑶拭过嘴角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裴和渊忽问了声:“娘子喜欢我这幅模样吧?”
关瑶怔住。受他话语所诱,她还真就又打量了这人一通。
衣冠如雪,清俊出尘,眉如墨就,深而密眼睫更如雾罩般令人着迷。
一如她初见他,且心许于他那时的模样。
这幅世间佳公子的清姿不论何时见,任哪个姑娘不是心序难定,如被鹿撞?
仿佛已自关瑶的目中读出答案,裴和渊将帕子整齐叠好,再当着关瑶的面收入袖中,这才提了提唇道:“娘子莫要看我身着白衣一身清朗平允,便当我心无波澜,实则我这颗心妒忌得不行。娘子弃我不顾,自己在这青吴城悠哉度日,还和小郎君打眉眼官司,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表姐!”
与关瑶“打眉眼官司”的小郎君回来了。
听见那声唤,裴和渊的眸光颤了颤。
表姐么?
原来……是表亲?
异样一瞬即逝,裴和渊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他轻轻摇首,泄出一缕嘲弄之意。
原来妒意这般激人。
一见她与旁的男子亲密,便魂思乱撞,沸起一身骨血险些将满口牙都咬碎,豁开口子让人趁虚而入。还穿什么白裳玉冠,装什么朗月清风?
“表姐!”纪雪湛大步跑来,张臂挡在关瑶跟前,对裴和渊怒目而视:“光天化日,哪里来的登徒子?别以为你生得人模狗样的就想调戏我表姐!我表姐冰清玉洁,不是你这种人攀得上的!”
小郎君振振有词,四围却矍然一静,只闻风息。
片刻后,还是疾步跟来的裴絮春惊诧地唤了声:“渊儿?”
“鸳儿?”纪雪湛复述了一遍,当即面露鄙夷:“取这么女气的名字,还穿一身白蜡蜡的,不会是哪家馆阁的小相公出来揾活?勾搭人也不瞧清楚,我们纪家的姑娘是你这种身份能招惹得了的么?当心小爷砸了你们馆子!”
听自家表弟越说越不像话,关瑶忙放了手中的碗,起身扯停他道:“湛儿,这位是裴三郎。”
“裴三郎?”骂腔停顿,纪雪湛张了张嘴:“你就是我表姐那个下堂夫?”
话音甫落
,跟在裴和渊身后的吴启脸都绿了,偏正主还行若无事,面上一丝裂痕也无。
“咳咳……”关瑶被口水呛了一道,伸手拧了拧纪雪湛,小声道:“成了,你别说话了。”
她掐了掐手心,鼓起勇气与裴和渊道:“咱们好聚好散,你还是早日回顺安吧,不用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话毕,关瑶扯了纪雪湛:“快走。”
姐弟匆匆相携而去,颇有几分逃之夭夭的感觉。
方走出半丈,关瑶回头看了眼。见得裴和渊倒不曾跟上来,而是立在原地,似与裴絮春说着什么话。
许是感觉到关瑶的注视,他偏了偏首,视线不偏不倚撞上关瑶的。
关瑶双肩一耸,拉着不明就里的纪雪湛仓皇而逃。
裴和渊几不可闻地抬了抬眉尾,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裴絮春。
“渊儿,你怎么来了青吴?”裴絮春讶道。
裴和渊并未答她这话,而是俯身去拾关瑶方才垫在躺椅上的一件外衫。
见他动作这般自若,留下来收拾的喜彤愣了片刻,终还是不敢开口要回,只好装瞎不见,收了躺椅又朝裴和渊福了个身,便跟着关瑶后头走了。
裴和渊将那外衫搁于臂间,也不与裴絮春寒暄什么,头也不抬便吩咐道:“你去与孟澈升说,若他当真爱你当真想挽回你,便让他想办法登基并尊你作大虞皇后。”
“渊儿?”裴絮春心头疾跳:“你,你在说什么?我……”
明晃晃的嗤笑声起,裴和渊半掀着眸子看她:“装什么腔?你在来青吴的途中便遇了他好几回,当我不知?”
裴絮春心跳骤跌。
“孟寂伦也该死了吧?他都疯成那样了,还活着有什么意思?”裴和渊摩挲着关瑶那外衫袖口的云纹,声音寡淡地说了句:“还有常太后,孟澈升就不想杀?都重活一世了还要受制于人当个傀儡太子,岂不可笑?”
“渊儿,那可是你亲生父亲和亲祖母!”裴絮春声音发紧,脸上血色尽褪。
裴和渊再度抬眸,目中带了几分故作的不解:“不是要求我原谅么?既劝不回我娘子,又不愿去做我要求的其它事。二姐,这便是你的诚?”
天有些暗了,郊野风声渐大。身后的花篱晃动了下,是一只蜈蚣模样的纸鸢偏了风力,一头扎在那花篱上。
有个稚龄小童追着跑来,只他身量太低够不着,原地蹦了几下后,不得不把求助的目光投了过来。
裴和渊上前几步,伸手取下纸鸢,并蹲低身子,主动递了过去。
小童儿接过纸鸢,露出一口漏风的豁牙,笑嘻嘻地说了句:“多谢哥哥!”
裴和渊牵了牵唇角,白裳带笑,如菩萨低眉,像极了一位纯良的,温怜可亲的郎君。
见得这幕的裴絮春,心头涟漪带起一阵触动。
心中生起一丝希翼,她声音飘颤着:“渊儿,你……过往该放便放,莫要执迷。”
裴和渊直起身来看着她:“二姐在对我说教?”他有意停顿一息,再半笑不笑地吐出三个字:“你可配?”
顷刻之间,裴絮春呼吸一窒,心头不住下坠。
脑中撕来扯去不停天人交战,直将嘴唇咬得都泛了白迹后,她喉间哽咽了下:“好,我答应你。”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定然是想让她赎罪的。她还有何等立场去劝他,去对他说教?
他说得对,她不配。
纪宅。
才回到居院不久,关瑶便听湘眉来报,说是裴和渊竟跟了过来,这会儿就在门口等着。
湘眉还小声道道:“舅老爷吩咐了门子,不让郎君进来。”
打扇的手一滞,关瑶愣了愣:“不让他进来,他还等着?”
湘眉点点头:“奴婢听门子说的,郎君道是虽不知小姐为何事恼他,可初来外家,他总要来拜访长辈。”
“……那就等着好了。”关瑶瘪瘪嘴。
玩赖呢?真当把她吃得死死的?她才不会心软。
用过午膳后,关瑶甚至歇了个晌。醒来便伏在靠窗的软榻,拿了根树枝一下下地拔着檐下吊铃。
约莫申时,一阵阵的滚雷声开始作响,积云四起,乌沉沉地压在天穹之上,像一方灰色的布盖。
大抵是天气骤变,关瑶精神也有些萎靡,不大提得起气来。
她靠回软枕,拿起特意买来解闷的九连环,却一圈一圈越解越乱,便干脆起身趿了鞋,向小阁楼走去。
原本在青吴,女儿家多是住在二层的小阁楼上,可关瑶嫌上下楼太累,这趟回来便仍是将卧房安在底间,偶尔想看景了,才会上楼坐上一时半刻。
一步步拾阶而上,待到二楼时,外头的云雾已在冥冥翻滚,风亦开始掀人衣襟。眼看着,这雨便要落下来了。
关瑶靠在外间的围廊上,视线轻巧一瞥,便见了正门外站着的人。
那人的身影太过扎眼,即便隔着这样的距离,也能瞧见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
怔忡间,惊雷一响,酝酿了小半日的雨终于来了。绵密而有力的雨点急箭一般打在地面,溅起匝匝白烟。
有那么小片刻,关瑶的视线都被阻住,眼前茫茫一片。
所幸青吴的雨下得
都不久,不过片刻雨脚渐收,白幕被撤去。
便在关瑶的视线重新变清明时,恰好见得有人撑着伞从雨中跑到楼下,像是传了几句什么话,接着,便听到“蹬蹬蹬”急促的踩梯声,湘眉的惊呼传入耳中。
“小姐,郎君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咋一会儿喜欢白狼一会儿喜欢黑狼,嫩们清醒一点,这不是买股文,也不是衫//霹文_(:3」∠)_感谢在2021-08-1822:03:53~2021-08-1921:5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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