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上的人还回头冲他们吹了声不太友好又好奇的口哨,季白不在意这些,他怎么被人看都无所谓,但是牧霖不行,牧霖还要在林场待三年,他不想牧霖再碰到一些明明可以避开的麻烦。
又有人经过,两个人才并排继续往回走。
一直到了牧霖的出租屋,他们谁都没再说一句话,只有两个人一开始杂乱又逐渐同步的脚步声。
牧霖推着车子站在大门口,季白双手插兜,用脚尖踢了踢牧霖自行车前车胎,问他:“准备怎么弄?”
“前几天刚换了个新胎,我有工具,补补就行了。”
“我不是问自行车怎么弄,”季白看向牧霖,但牧霖没看他,“我问的是,扎你车胎那男的,你准备怎么弄?”
“他骑自行车吗?”牧霖问完又自己说:“我挺长时间没跟王宁接触过了,他跟我不在一个班。”
季白想了想,“他吓跑了,没见他骑自行车。”
“那这事儿不太好弄,他没有车胎能让我扎回来。”牧霖手指在车把上一下下敲,像是找不到合适的报复方式所以很苦恼。
过了半天,牧霖总算不敲了,眼皮动了动说:“那我只能扎人了。”
季白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扎人违法。
牧霖突然笑了,“我这回是真的开玩笑呢,我知道扎人违法,现在我可不干了,这次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季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牧霖:“你刚刚不是替我吓唬过了吗?王宁那人是有点阴,但是他胆子小,怕吓,小时候我吓唬他,直接把他吓尿裤子才算完,这回估计得做好几天噩梦,但是再有下回,我还有别的招儿对付他。”
季白没问牧霖是什么别的招儿,他担心王宁乱说。
“那个人会不会,到处说……他看见的事儿?”
“无所谓他说不说,”牧霖说,“他爱说就说,反正我身上的话题已经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个。”
牧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要掏钥匙开门的意思,季白知道,牧霖这是不想让他进去,所以才不开门。
身后废厂房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狗叫,叫的那条狗像是被别的狗咬了,一声高一声低,叫声凄厉。
牧霖不开门,季白转身想走,刚一转身就听到了牧霖用钥匙开锁的声音,还是问了他刚刚一直想问的问题。
“牧霖,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啊?害怕吗?你自己的时候,害怕吗?”
其实想也知道,每天都得紧绷着神经,警惕着身边的善与恶,走不了出不去,只能等,等着慢慢长大。总以为长大了就好了,可是等到他终于长大了,牧霖又遇到了他这个害了他一辈子的人,到最后他也没走出去。
牧霖其实很像森林里的老虎,一直都有自己的领地意识,一旦有人闯进去了,他就会露出獠牙,明晃晃几个大字──
擅闯者,后果自负。
他上辈子闯进去了,牧霖只得了一个那样的结局。
再来一回,他又闯进去了,牧霖会跟他说那些难以启齿,那些想深埋地下的过往,他不掩饰自己的窘迫,也说自己最隐秘最不愿示人的阴暗面。
牧霖钥匙已经插.进了锁眼儿,转了一圈,开了锁,但他没开门,眼睛还盯着那把黑漆漆边缘生了锈的大铁锁。
季白的问题表面并没有多难回答,人都有怕的东西,这是本能。
但牧霖也知道,季白想问的并不是他到底在怕什么。
他想了想这些年的生活,开口回答了季白的问题。
“早上太阳升起来就起床,天黑了就睡觉,尽量减少在家的时间。”
“床头一直备着蜡烛,其实我有点怕黑,不是有点儿,是很怕黑。”
牧霖说他怕黑,季白想到上次停电,他竟然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
牧霖看出了季白心里想的,主动回答说:“我怕黑,但我不会表现出来。”
“那次之后我总是有很多不好的幻想,会幻想晚上我在睡觉,有人突然闯进来,可能是小偷,里外搜刮一遍,没什么可偷的东西,最后发现了我。”
“他进门偷东西的时候没想过要伤人,但那一刻他心底的恶意突然触动了某个开关,然后就把我杀了,用的是那把原本不是用来伤人,而是用来防身的刀,也可能直接用被子闷死我,情况好一点,被拐卖到别的地方,但我已经十几岁,拐卖的几率并不大,顶多会被卖到黑窑厂,或者弄傻弄残卖给诈骗团伙……”
“即使现在,我也会有这种,幻想。”
季白双脚钉在原地,默默听完,远处的狗不叫了,不知道是跑了还是死了。
季白转身,他决定不走了,要是他现在走了,明天他跟牧霖的关系会倒退回冰点时期。
他好像看见了以前无数个很黑的夜里,躲在被子里的牧霖,冲他试探地伸了伸手,双眼睁得大大的,应该是刚刚哭过,呼吸很快。
害怕,同时也渴望。
牧霖从来不示弱,这是头一次,两辈子以来的头一次。
季白转身快步走到门边,站在牧霖身侧,开了门,接过牧霖手里的自行车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