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喜欢付烬?”
大课间结束,学生纷纷从操场漫步上楼,刚回到自己位置坐定,夏婉婉就问钟远萤。
“付烬长得好看,成绩又好,重点是你见他理过谁么,他只会主动和你说话,”夏婉婉还是很费解,“所以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有些人但凡知道谁暗恋谁,就鼓励告白,发现谁有苗头,就往里堆柴添火,一定要把别人撮合成一对,才乐见其成。
就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喜欢一个人一定有原因,明明这个年纪的好感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
钟远萤懒得理她,扭开水瓶喝水。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夏婉婉不依不饶,“不喜欢付烬这样的,那喜欢班长林辰彦那样的吗?”
林辰彦长相虽然没有付烬出众,但性格好,笑起来阳光开朗,行为处事大方自信,在班里的人缘很好。
钟远萤回忆了下,想起之前和他做过两次同桌,印象还不错,也不想夏婉婉继续纠缠她和付烬的话题,于是敷衍地点点头:“嗯,就那样的。”
恰在此时,付烬从后门进来,经过她的旁边。
夏婉婉瞄了一眼,压低声音:“付烬不会听见了吧?”
钟远萤摊开画纸,拿起铅笔,没接话茬。
“你真喜欢班长啊?”夏婉婉又说,“需不需要帮忙?”
“别。”
林辰彦的形象有点像她最近看漫画的男主,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仅此而已。
自从钟远萤和付烬在学校里没了交集,有关于他们的话题热度终于逐渐冷却。
上到高三,更多人把精力放在考取大学的目标上,定下心来埋下头,经历各种试题的轮番折磨。
依旧枯燥乏味,这一年被无数张试卷填满,用尽无数支笔芯度过。
最终步入高考考场,第一道考试铃响响起,提起笔,最后一道铃声结束,放下笔,高中时光便在此画上句号。
——
高考结束当天,众人再次回到班上。
“这校园会有哪片落叶掉进回忆的流年,表示从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原来只有三年,表示门卫叔叔食堂阿姨很有夫妻脸......”
学校广播放着歌曲《北京东路的日子》,老师在讲台上感慨万千,下面不少女生哭成一片,男生红了眼眶,伤感的氛围弥漫开来。
“要不然这样,”林辰彦忽然站起来说,“三天后我们再聚一次。”
他的视线落在钟远萤身上,但她正和前桌的贝珍佳低头聊天,没注意到。
贝珍佳:“三天后不是你生日么,你还参不参加这个聚会,咱们说好要去.....”
“这个聚会难得一次,以后班里人很难聚齐,再说聚会定在白天,我们晚上过生日也行。”钟远萤说。
她不太喜欢让很多人庆生,只想和亲近熟悉的人过。
从宿舍收拾完东西出来,天已经黑了,钟远萤没让付菱青和付烬来帮忙,和贝珍佳打车回去。
钟远萤回到付家别墅,走过石子小路,行李箱的轮子滚出颠簸的声响。
她远远看到别墅门口的人,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后,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树叶簌簌作响,隐约闻到浅淡的花香。
她一步步走近,对上他漆黑的眼。
平时缺乏表情的人,此时难得眼尾轻轻上扬,掩饰不住眼眸的星亮,像月色落在湖面,安静又温柔。
“阿萤。”
“欢迎回来。”
我......很想你。
——
一班有三个群,班群、男生群和女生群。
第三天一早,男生群热闹起来,纷纷给林辰彦出谋划策。
“气球买了吗,装些气球才有氛围。”
“鲜花不能少,整个几束,再撒些花瓣。”
“蜡烛要不要,我姐这里有几个香薰蜡烛。”
“大白天搞什么蜡烛......”
林辰彦最亲近的朋友都知道他暗恋钟远萤,他明白她不想受这些事情所扰,于是一直藏着掖着,等到毕业才表白。
为了制造惊喜,只在男生群里进行讨论。
“彦哥别紧张,我听说钟远萤也喜欢你,这事一定能成。”
林辰彦看见消息,忙里抽空回:“真的?你听谁说。”
“夏婉婉说的,钟远萤亲口承认喜欢你。”
像巨型炭火扔入水中,群里瞬间沸腾,骚包表情刷满天,其中夹杂着不要透露给女生的消息。
众人似乎都能联想到场景和结局,觉得万无一失,只是他们忘了,男生群里还有一个毫无存在感,从未冒过泡的人——付烬。
厚重的窗帘遮挡光线,偌大的房间昏暗如夜,只有床头亮着手机屏幕的光,床上躺着身形颀长的少年。
须臾,他一手慢慢垂下床边,手机滑落在地,另一手的手背压住眉眼,曲起左腿,整个人浸入晦暗的消沉里。
——你真的不喜欢付烬?
冬日的冷风夹杂阴雨刺寒,他仍清楚记得那天站在后门,听到这句问话,心脏骤紧的感觉。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不喜欢付烬这样的,那喜欢班长林辰彦那样的吗?
——嗯,就那样的。
那天应该是有降温的,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背脊这么冰冷,连骨头缝里都生了寒霜。
寂静的卧室里,突兀地响起一声低低的自嘲。
——
钟远萤不知道今天的安排,只想着成年的这一天,一定要好好打扮。
她换上的连衣裙,以白色为底,收腰部分是桃花图样,以此上下渐变淡粉色,一字肩露出凹凸精致的锁骨,胸口有浅浅一颗小痣,衬得皮肤白皙。
她打开化妆木匣子,里面一整套的化妆品是付菱青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虽然付菱青教过她怎么使用,但她上起手来仍旧生涩,动作小心翼翼,直接放弃刷睫毛画眼线这种容易翻车的步骤,折腾大半天,好在效果不错。
钟远萤低头开始涂车厘子颜色的指甲油。
总觉得成年这天有着特殊意义,和其他的日子不一样,所以也想让自己更不一样。
钟远萤弯唇哼歌,笨拙地涂完指甲油,再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付烬,你怎么进来不敲门,站这么久也不吭声,”钟远萤心情太好,很快忽略这些小事,起来转身看向他,晃动十根手指,笑着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得刺眼。
付烬咬紧牙关,无数遍警告自己冷静,压制所有情绪,在看到她娇艳如桃花,精心打扮心情愉悦地去见那个人。
几乎能想象到结局,林辰彦眼里惊艳,倾心告白,钟远萤欣然接受,眼中有他。
付烬再也克制不住,几年来积压的情绪终于决堤,以覆灭之势倾泻而出。
似有冰针扎破血管,刺痛神经,寒意汇聚心口,引得心脏瑟缩骤痛。
他要被抛弃了。
他有想过,自己藏好心意,和她永远像之前那样相处。
也有想过,一直守在她身边,等待着她能有喜欢上他的一日。
但最终到头来,她喜欢的是别人,那个他无法成为的别人。
下一刻。
付烬抓住她的手,手指反复摩挲她的指尖,另一手覆盖她的颈侧,感知到掌心下的脉搏,似乎这样,他才觉得自己也是鲜活的。
这是他极度焦虑会出现的刻板反应,小时候他偶尔会对她做出这个行为,也只对她。
但明明,他的自闭症已经好了。
“付烬,你怎么了?”钟远萤措愣在原地。
距离过近,钟远萤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轻颤,她未干的指甲油染红他的指腹,像是两人指尖相缠的鲜血,看起来绮丽混乱。
钟远萤没敢乱动,和以前一样,等待他平复情绪,恢复正常。
可这一次,他似乎没打算恢复理智。
触放在她颈脖的手缓慢上移,摸到她的脸侧,轻抬起下巴。
付烬低头吻上她的唇。
唇间的温热和柔软,鼻息间栀子花的香水味,轻而易举摧毁付烬全部的理智。
心脏好似过了电流,背脊酥麻,神经末梢都在发颤。
付烬呼吸急促错乱,胸膛剧烈起伏,抬手将她的腰间压向自己。
少年情动,有什么东西突破了理智的禁锢。
钟远萤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整个人僵在原地,瞬间想起一个蒙尘的场景。
在一次漆黑的雨夜,狭小的单间房里,孟梅娟想哄钟远萤睡觉,但她不识字,念不了书给她听,便撕下一张废报纸,拿一支铅笔画画给她看。
孟梅娟只会画自己见过的东西,像房屋、树林和花草这些,以前她做完农活,在一边休息时,时常拿树枝在土地上画画,画得不算多好,起码能让人看懂。
钟远萤很喜欢看她画画。
原本是个母女相处,温馨静好的夜晚,却被钟历高打破。
他喝醉酒,气势汹汹地回来,把钟远萤扔在地上。
孟梅娟下床想查看孩子有没有伤到哪里,就被钟历高抓住头发,扯了过去。
钟远萤痛得缩成一团,睁眼看到钟历高粗暴地扯开孟梅娟的衣服,似野兽般啃咬她的唇和肩颈。
孟梅娟表情痛苦无助。
“不要欺负妈妈!”钟远萤爬起来冲过去,被钟历高一个烟灰缸砸倒在地。
“你干什么!”看见孩子脑袋流血,孟梅娟挣脱他,又被抓住头发,摁跪在地。
钟远萤捂住脑袋,视线有些发黑,看见自己流下来的血,也看见钟历高那里出现的反应。
他强迫孟梅娟跪在身前,拉开拉链,摁住她的头,贴向那处恶心的东西。
“臭婊/子还不快点!敢咬,我就打死你们!”
“阿萤,闭眼,”孟梅娟流着眼泪,“别看......”
钟远萤闭上眼,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听到男人粗喘打骂的声音,闻到屋子里的霉味和腥臭味。
后来,她明白男女人之间的事情,只感到生理性的恶心反胃。
“啪——”
钟远萤猛地推开付烬,狠狠甩了一巴掌过去,“不要碰我,滚!滚远点!”
她后退撞到桌沿,一手撑在桌边,弯下身子,无法抑制地打抖,干呕。
付烬面色瞬间煞白,眼瞳轻颤,眼下被指甲油划出红痕,眼尾处一点点泛红,眼眶氤氲出水汽。
窗外枝叶繁茂,蝉鸣聒噪,阳光落在窗台一角,薄纱帘子被轻风吹动。
而屋里的空气却凝固窒息。
沉默半晌。
“我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
他无力地垂下头,漆眼俱是浓重的痛楚,每一个字音都艰涩至极。
“我可以滚,但你也不能接受别人,答应吗?”
钟远萤脑子嗡嗡作响,全然空白,只在忍耐难受的生理反感,听不清他说什么,慌乱地点点头,希望他快点出去。
“我滚。”
他唇线僵直,用尽全身力气,低声说出这两个字。
——
付烬走了。
买了最快的机票离开。
十八岁的生日很糟糕,钟远萤一天没出过房门,隔绝所有消息,吃什么吐什么,很快憔悴无力。
过了两天缓过来,见付烬还没回来,她忍不住问付菱青。
付菱青只说:“他没什么事,出去旅个游而已,别担心。”
高考分数线出来当天,付菱青病倒了,顾及公司和家庭的女强人从未生过病,应该说是不敢生病。
心神放松的瞬间,大病来袭,付菱青很快病得没了意识,付家上下慌忙错乱,联系美国那边的知名医生,将她转院送去。
听医生说她在付烬和钟远萤上高中时,病发过两次,医生建议她做手术并且静养,她却选择硬抗身体,因为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让她顾及身体,孩子需要安心上学,公司行程接连不断。
钟远萤很担心,经常打电话给付常哲问情况。
到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钟远萤成绩不错,可选范围宽泛,直接把心仪的学校和专业填上。
钟历高考上名牌大学,这成为他一生都要拿来光彩炫耀的事,由此对钟远萤去哪所大学,格外上心,在知道她报的都是美术学院和专业,气急败坏。
“你平时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算了,还想把后半辈子都搭进去?”
钟远萤平静地说:“是,我以后当漫画师。”
对于自己不了解,未涉及的领域,钟历高轻易凭着自己所谓的印象说:“呵,你不如现在直接拿碗出去乞讨。”
“你跟你妈一样,脑子有病,她整些有的没的鬼画符,一天窝囊在家里,你他妈还跟着学?!”
钟远萤冷眼讥讽:“当然还是您钟历高先生厉害,攀上高枝,可以少奋斗五十年,把脸晒黑了,别人就不知道您骨子里是个小白脸吃软饭的。”
“我现在管不了你了是吧?”钟历高面色铁青,抬手要给她一巴掌。
钟远萤侧身躲过,“你管过我什么?”
“我要是不管你,你早被扔在村里自生自灭!吃几年付家的饭,你就忘记自己姓什么?!”
“你以后别想管我,也别想打我。”
父女间的拉锯让气氛剑拔弩张。
“钟远萤你给我改志愿就填北棠大学,不许选美术相关的专业,以后也不准画那个狗屁不通的漫画。”
钟远萤气笑了:“凭什么?凭你姓钟?!”
钟历高稳操胜券地摆出条件:“钟远萤,你想知道你妈的墓在哪吗?”
孟梅娟去世时,钟远萤才九岁,钟历高草草办好后事,谁也不知他将孟梅娟葬在哪里,钟远萤问过无数遍都没得到答案。
他好像就等这么一天,就等这么一个时刻,孩子翅膀硬了想要飞,他偏要将其折断,让其屈服,让她明白,谁才说得算,以此满足他作为父亲的掌控欲和尊严权威。
钟远萤早已不对这种人抱任何期待,午夜梦醒经常出现自己被他杀死,或者她拿刀捅死了他的错觉。
厌恶至极,甚至极度反感抵触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的血液。
冷静许久,她说——
“我报北棠大学。”
“我不再画漫画,钟历高你也不再有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得,我马上安排钟历高下辈子也有个渣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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