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年迈老人身着官袍走在宫禁之中,没有去那方议事大殿参加朝会,落在那些宫女太监眼中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实在是这副场景他们已经见过多次了。
整座朝堂上下,若说当真有人能够随意进出宫禁的话,只怕也就只有当朝的文武第一人,冠军侯和宰辅大人了。十年之前倒是还有一人,只是那一人现如今连官职都没了,哪里还能进出皇宫。
可这位老大人不同,他身负皇命,这些年来隔三差五入宫也是为了勘察皇宫局势,并非算得上无因。
赵不言,观星台的那位太常大人,这些年的历法制定者,便是这一位。
得以大难不死逃脱一劫的老人这一次入皇宫原本是想着做一件他认为算是能够福延后世的大事,不过踏出观星台之前曾见过叶长亭,两人虽不曾多说,但就是那位剑仙不曾出手,便让他改了主意。说实话,当日帮助王越弄出那一剑,除去是想看看第七境之前的叶长亭有多强之外,其实也存了心思,若是叶长亭出手要了他的性命,倒也不算是滥杀无辜,不过既然剑仙难得大慈悲的讲了一次道理,赵不言也就不想再不依不饶了。
他此次入宫,想要做的,无人知晓。
他走过几步,抬头看向远处的议事殿,知道此刻那座大殿中指不定有多少大臣在庆幸或者担忧自己的仕途,赵不言淡然一笑,他同朝堂上绝大部分人都不同,这辈子的官途都在观星台中,从当初被师傅带入观星台,到现在自己成了观星台的太常,这期间他用了整整一甲子,这一甲子里,他不曾做错过任何一件事,推演过无数次,也都没有错过,因此才得坐上这个位置,才有了之后帮帝师用陵安二十年气运去赌那一剑。
当日的那条剑龙身上不止有剑气,更有陵安一城二十年的气运,才助王越一剑有了五分第七境的意味,只是借剑之时,仍有柳登科这个局内人做了局外事,才导致功败垂成。
其实说起来,这些天赵不言都在思考当日若是借到那柳登科的一剑之后结果会不会有些不同,可思前想后,他最后也没有个实在能够说服他自己的说法,可真等看着叶长亭走入观星台那一日,他便豁然开朗,才知道那一剑无论成与不成,叶长亭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个江湖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实在是非人力能够拦下他的前路了。
赵不言没有见过李青莲,可从李青莲的那些实际来看,应当也是比不上叶长亭的。这个当世剑道魁,实在是惊艳了许多人啊。
赵不言走过那条叶长亭前些时日一剑而过的皇宫甬道,眼角笑意不断。
他抚摸过那甬道两旁的剑痕,默然不语。
远处有个背负古剑的中年男人缓缓而来。
一向出场都是剑童陪伴捧剑的北地剑圣辛白味这番来得地方并非是其他地方,而是大楚皇宫,因此剑童便带不得了,只有一人一剑而已。
赵不言看向那个拿了柳登科不要的那份机缘的北地剑圣,缓缓笑道:“辛白味,碰到叶长亭了?如何,能否接下一剑?”
辛白味面容苦涩,轻声道:“叶长亭若是想剑杀人,无人能够挡得住。”
赵不言冷笑道:“你现在是否觉得有了那份机缘好似也没用了,遇上百年难遇的叶长亭,连帝师都败了,你一个捡漏的后生,也就不要想着和叶长亭争了,登山之后的叶长亭早已于世无敌,现如今,他便是世间第一武夫。”
辛白味脸色黯然。
赵不言走过几步,冷声道:“若不是陵安早一位第六境的大宗师坐镇,那份机缘柳登科不要,老夫也大可将其丢了,哪里轮得上你辛白味。不过你要是想着你有了那份机缘便不把柳登科放在眼里,那便是错了,须知江湖代代有骚人,剑林之中,有叶长亭一枝独秀是事实,可很快便会还有许多后辈剑士崛起,说不定柳登科和那个叶如晦之中一人便是下一位剑道魁。看起来叶如晦的几率大些,只不过柳登科的成就一点都不会逊色你辛白味。”
被赵不言毫不留情的如此嘲讽,若是搁在当年他尚未进过陵安时的脾气,就算不拔剑也要拂袖而去了。只不过第一次入陵安便跪在皇帝陛下面前的辛白味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北地剑圣了,反而变成了第二个王越,第二个帝师。
赵不言不是那等喜欢站在山顶俯瞰后辈的人,因此他对于柳登科的拒绝表示很欣赏,而对于辛白味的再度入陵安便觉得有些不满了。
说到底,世间的武夫若是都想着走终南捷径,哪里还有现在这幅江湖光景啊。
赵不言领着辛白味走出一段路程,在一处宫殿屋檐下站了片刻,看向南方这才轻声道:“今日会有终南山的道士入陵安才是。”
辛白味蹙眉道:“终南山的道士一向不入陵安,为何现在来了?”
赵不言感叹道:“帝师借去满城剑以后,陵安此刻可没有几柄了。”
明显知道赵不言话未说尽的辛白味没有多问。
赵不言低头无言。
良久之后,他才从怀中拿出一支朱笔,蘸了些朱砂,在那木柱上写了些什么,可奇怪的是,这支朱笔划过的地方朱砂很快便隐去,不见踪迹,就像根本不曾出现过一般。
接下来,赵不言一连走过好几处宫殿,和之前一般画下很多相同图案,但一如之前那般都是不见踪迹,等到画过最后一座宫殿时,正好那些朱砂也用完了,赵不言看着自己所画的那些东西感叹道:“这以后就不知道是哪一位来画这些鬼画符了。”
辛白味不知其意,便不曾多说。
可这位观星台的太常大人好似疯了一般,说完这句话之后径直向那座议事大殿走去,辛白味愕然出声:“太常大人!”
赵不言走出几步,跌坐在玉石阶上,先笑后哭,老泪纵横道:“老夫还没在这里画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