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卧底晚上回到领地,却遇着昭云郡主,正在领地中央大帐前指手画脚,威风凛凛。见了他,面露冷笑,手中鞭子折了几折,指着他鼻尖:“你,过来。”
屈方宁无法违拗,只得乖乖过去跪了下来:“小人叩见郡主。”
昭云儿轻抚鞭身,假装没有听见:“你叫我甚么?”
屈方宁垂眼道:“……主母大人。”
昭云儿嘴角浮现一抹得色,一指他右手,道:“手抬起来。”
屈方宁无奈,只得举起手掌。昭云儿倒提鞭梢,凌空一抖,鞭身倒刺炸出,好似生满狼牙。只听昭云儿咬牙道:“听说你这只手很有点本事,本郡主新婚大喜,想拿它来炫耀炫耀,天叔必会答允。”厉风一响,鞭身立起,宛如狼口血张,直卷向他手掌。
屈方宁双眼依然注视地面,二指微微一张,已将鞭梢牢牢夹住!
昭云儿大为恼怒,撤身回夺。那鞭子犹如在他手上生了根,未有丝毫撼动。
她盛怒无已,抬眼见屈林走来,跺足道:“你看你们家这个下贱东西!有一点尊卑没有!主人的鞭子他都敢挡!今天不杀了他,本郡主跟你没完!”
屈林提声道:“小杂种,狗胆包天了!”抬起满是金镯的手臂,丁玲嗙啷地抽了他七八个嘴巴。又回头柔声道:“行了,别把我儿子气着了。等你身子好些,随你慢慢折磨他。”
昭云儿啐了一口:“甚么你儿子,谁要给你生儿子啦?”把鞭子往屈方宁头上一砸,被女奴恭顺地扶走了。
屈林伸手拉他起来,带入帐中。见他脸颊上浮着红红的几条指印,笑着摸了一把:“打重了?疼不疼?”
屈方宁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珍珠锦盒,道:“主人,恭祝你新婚大喜,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
屈林“嚯”了一声,接过看时,乃是一只金丝垂坠的黄金耳环,分量十足,成色饱满,雕镂极为繁复。即笑道:“好小子,私藏还不少。”撩起左边鬓发,示意他给自己戴上。
屈方宁跪在他身边,取下他一边耳环,口中道:“今日郡主的父亲与将军谈起这门婚事,言辞中似多有不满。这一年之期,怕是夜长梦多。”
前日双方亲家相见,席间,昭云儿之父声称:雅尔都城婚俗与别处不同,历来女子出嫁,从文定之日起,须待一年之后才可完婚。屈林早就心生疑忌,忙道:“御剑天荒怎么说?”
屈方宁垂目道:“将军只淡淡地答了一句:‘当如萨宝音。’”
萨宝音女王是草原上古之神,乘坐八足雪牦,执掌风雨水泽。相传得她辅助,帝国即可兴盛。这位女神美貌多情,终其一生,与十八位帝王有过风流韵事,艳闻缠身。十八次披纱出嫁,新郎无一雷同,成就一段旷古绝今的壮绝传说。赞颂女神勇于追寻爱情的长诗,至今在草原上传诵。
屈林听他以萨宝音女王比昭云儿,不禁切齿冷笑:“怕是入不了传说,还赔上一个可温儿!”
可温儿是女神侍女,乖顺温和,颇得其欢心。一日女神掌风而行,见一少年长跪不起,一问之下,乃是一名天山牧马人,母亲卧病在床,怕冷畏风。他家境贫寒,帐漏难捱,因而祈愿天山万古寒风,尽吹在自己一身,勿使惊扰母亲。女神感其孝忱,勒令天山一夜春回。少年喜极而泣,长揖三日。女神因怜生爱,使令侍女可温儿前往少年家中,问其心意。孰料可温儿竟与少年相爱,约定私奔。女神大怒,以雪牦角掷之,落地即成百里雪湖,将二人吞噬殆尽。女神的爱情篇章,因这略带悲剧色彩的结尾,更为璀璨。因为草原上的英雄先祖都深深爱着她,她却只真心爱过一个人。然而这个人,最后对她只有深深的恨。
屈方宁也听过这大名鼎鼎的灭口故事,即柔声道:“主人何不将计就计?假以时日,有他后悔莫及的时候。”替他理了理耳环,退在一旁。
屈林揽镜自照,搔首弄姿,道:“那就要靠你这位少统领助我一臂之力了。”见一只耳环活灵活现,刻画着一只六足长翅虫儿,正向吊坠上一只金蝉虎视眈眈。随口道:“这东西有什么名目没有?”
屈方宁在身后看着金影摇动,温顺地答道:
“有,叫‘螳螂捕蝉’。”
次日,屈方宁特意起了一个大早,想用自己的肿脸去讨取一点怜悯。结果天不遂人愿,醒来一看,红肿已经消得干干净净。一时颇感诧异,对着一只烂陶盆照了半晌,悻悻道:“好得这么快!”一路进城,心中忽然起了一个怪念头:“现在我去告郡主的状,他是偏心他侄女儿多些呢,还是偏心我多些?”
胡思乱想地进了主帐,见地下逶迤缠绵地堆了许多丝织物,御剑不动如山地立在毡毯尽头,眉心微蹙,似在沉思甚么。即绕开走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御剑见了他,眉心才舒展开来,道:“你的军功。”
屈方宁眸光一动,喜道:“咱们的蚕儿养出来了吗?”仔细一看,顿时哑口无言。只见一堆织物经纬粗糙,色泽暗哑,茧黄色线头随处可见,最长不过七八尺,收边更是一塌糊涂。说是丝绸,实在不能令人信服。担忧道:“这怎么卖得出去?”
御剑道:“咱们北方这些娘们都是些大老粗,头一次接这些精细活儿,缫煮机织,都差了一些经验。这细磨工夫最是急不来,今年只好权当练手了。”坐下来抱过他,拈了一块灰暗无光的素绢,凝眉思索。
屈方宁靠在他肩上,足尖踢着蓬松的织物,自己玩了一会儿。御剑在他头发上亲了亲,斥道:“猴子。”屈方宁挠了他一把,吱吱叫了两声。御剑紧了紧手臂,道:“一会儿给你做件新衣服。”指了指一团糟的织物,亲了他后颈一下:“大哥亲手给你穿上,再帮你……脱下来。”
屈方宁脸上又是一红,一瞥之下,却见他目光留在手里的半成品上,显然话语也是随口而出。心中忽然明白了甚么,不知怎地,满心不乐意,挣脱他就走了。
这么别扭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清早,屈沙尔吾一声令下,把他发配到鬼城送礼单去了。御剑坐在床沿,一手把他拽了过去,道:“你又胡闹什么?”
屈方宁给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勉强站稳了,全身都转过去,不接他的话。御剑无奈道:“怎么又惹了你不高兴了?有什么话就不能跟我说明白?一个人生闷气干什么?”
屈方宁拧着脖子看着门外,说:“我就是要一个人生闷气。”
御剑琢磨了一下,声音更温柔了:“是不是我说的那个话,你不爱听了?好了,以后不说了。”好笑道:“行了啊。又没有真的脱了你的!”
屈方宁依然看着门外,语气一点儿也没有好转:“我心里不乐意,你脱了也没用!”
御剑也不耐烦了:“给我好好说话!这么大人了,怎么尽耍小孩子脾气?”
屈方宁立刻跟鞭炮点着了似的,腾地一声炸开了:“我本来就是小孩子!没你那么成熟有经验!没你那么多女人!你看不起我是小孩子,别跟我好啊!”说到一半,又被御剑抓过去抱在腿上了。他拼了命地拳打脚踢:“我才不答应你!死也不答应你!再也不理你了!……”
御剑神色阴沉,冷冰冰地俯视着他。屈方宁嚎了一会儿,发现情况不容乐观,也不敢放肆踢打了,推了他胸膛几把。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冷模样,越发胆怯,推都不敢用力了。忽然身体一紧,被他整个搂入怀里,头顶上传来低低的一句:“真的不答应我?”
他一听这个疲惫又失落的声音,心一下就乱了,结巴道:“你、你说我是……小孩子脾气。”声音已经软了很多了。
御剑下巴贴着他耳边,叹息道:“没有办法,只好以后都让着你,哄着你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屈方宁心里绵软得几乎要化了,手也松了下来,抱住了他健硕的背。只觉手下微微耸动,陡然醒悟过来,使劲把他掀开,怒道:“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