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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夜宴(1 / 1)

永宁五年十二月下旬,拒马城守军连夜撤退,千叶长驱直入,直取西凉。

永宁六年正月,西凉倾举国之力,抗击千叶铁骑。国都青格尔沁城下,李达儿独眼为屈方宁射穿。西凉军心大乱,仓皇溃逃。

二月,西凉国灭。

黑曜集市凄凄寒寒,往日喧嚣已不复存。一地断绳枯草,牵着瘦马的波斯商人穿着灯笼袖的棉袍子,当啷当啷地摇着黄铜铃过街。

街口岗哨森严,鬼军林立。天刚破晓,春日营将士一夜未眠,均已疲惫不堪。黎明时分又追击剿杀了一小股西凉残军,整顿完毕时,乌熊困得直往额尔古身上扑,车卞的老鼠脑袋一步一栽,屈方宁衣上污血结成板甲,跌跌绊绊地乱走,眼见就踏进一个套马索里了,额尔古忙提了他一把。

他一个激灵,眼睛略微打开一线,道:“什么时辰了?”

一名身材极其狭长、面容丑怪、两眼凸出的中年士兵抬起二指,遮眼一望东方,即答:“卯时刚过。”

屈方宁调度一夜,声音已经嘶哑,仍赞了一句:“格坦,你真不愧是长了腿的烟囱之影。”

烟囱之影是草原上最惯用的计时之法,格坦闻言,抚胸一揖,恭恭敬敬道:“谢队长夸赞。”

屈方宁回身传令,卯正时分即可交班。身困体乏的士兵一听,还须苦撑半个时辰,倦意更重了。乌熊双眼曚曚之际,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忽然大惊:“老大,不好了,我的脸没有知觉了!”

屈方宁曲指在他面具上一弹:“哦?是不是你脸皮太厚了?”

众兵笑了几声,总算打起三两分精神。忽闻集市前一阵哭叫挣扎、拉拉扯扯之声,看时,却是一帮秋蒐兵手执马鞭,驱逐三四十名西凉少女,从城外归来。当先之人一袭暗红披风,手中一左一右,抱着两名年纪极幼的女童,正是车唯。

春日营将士见了,心中均自忿忿:“我们在这里冻得半死,他们却在猎艳取乐!”

车唯一见街口岗哨,便有些不喜。再一看立在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些天来抢尽他风头的屈方宁,更是不悦。途径哨卡之时,有意无意地抽了一记响鞭,纵马扬蹄,向他头上踩去,口中喝道:“让开让开,瞎了眼吗?”

屈方宁往后一让,肃立不语。车唯厌恶地一勒马头,道了声“奴隶胚子”,便要离去。

鬼语者阿木尔耳朵微微一动,凑近屈方宁,打了两个手势。屈方宁颔首,目视车唯,开口道:“车小将军,请等一等。你马后之物,可否让我一看?”

车唯“哈”了一声,拨马回转,脸上全是煞气:“你是什么东西?敢叫我停下来?”

屈方宁平静道:“我是千叶驻黑曜城守卫首领,现在是我当值之时。无意冒犯您,只是例行公事,望您见谅。”

车唯大怒,啐出一口唾沫:“我不见谅又怎样?”

那唾沫擦着屈方宁鬓边而过,余沫在他面具上溅了些许。屈方宁目光如故,静静道:“那我就只得报告御剑将军,说您私藏财物,以为己利了。”

车唯怒极,举鞭叫道:“你!”有意一鞭敲碎他的头颅,想到他是御剑天荒麾下爱将,到底有些畏怯,悻悻地把马后披盖一揭。东方未明,只见得一挂金华灿烂、白脂碧色,都是富贵之物。春日营将士纷纷伸颈张望,显然十分艳羡。车卞马上清醒过来,吞了好几口馋涎。

屈方宁面色肃然,道:“车小将军,我军缴获一切财物均需上交,战后由司务长按功分配。”目光落到马后,其意不言自明。

车唯怒叫道:“你们上不上交,关我屁事?”俯身一把揪住他衣领,切齿道:“我们秋蒐军没你们这么多臭规矩,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懂吗?贱种?”

屈方宁给他提得微微踮起脚,语气丝毫不变,道:“您的父亲将贵军令符交给我,出征期间,您所辖军队皆要听我号令。”

车唯怒极而笑:“你现在还真有点狗仗人势的样子了。”声音低了下去,嘴角却浮现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你当年给屈林那个叛贼当男宠,当得还惬意罢?屈林可是疼你得很哪!哦,对了,小亭郁是不是也跟你睡过?瘸子的床上功夫怎么样?你是怎么伺候……”

还未说到痛快处,只见屈方宁面具下的瞳孔倏然扩大,一手将他从马背上拽下,寒光一闪,已从腰下拔出一柄冰雾森然的匕首,赫然向他身后刺去。

车唯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连怀中的小美人也没搂住,顿时火冒三丈,张口就要痛骂。转头一望,却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女”袖中藏刀,距他不足三尺,面孔狰狞,尸横就地。一帮秋蒐军骇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下马察看,惊道:“小、小将军,这个是……是男的!”

屈方宁一身血甲本已干透,此刻又溅上一蓬血雾,连脖颈中也血漉漉的,举目望向车唯:“车小将军,身处险地,小心为上。”

车唯方知他救了自己性命,但当此情形之下,如何感激得起来?恨恨上马,解了马后之物,重重往地下一摔,怒冲冲地打马离去,连地上的美人都不要了。

秋蒐军亦觉面上无光,随之而去。屈方宁见余下少女瑟瑟抱成一团,皱了皱眉,道:“你们回去罢。”

乌熊和车卞同时叫道:“不好!”一个道:“刚刚刺杀之人假扮成女人模样,难保她们之中没有西凉奸细!”一个道:“这天寒地冻的,她们又受了惊吓,不如先在城里喝一碗马奶酒,再回去也不迟嘛!”

屈方宁一语不发,执短剑在自己前臂上缓缓擦拭,目光落在二人脖颈,又下逡至腿间。二人赔笑几声,讪讪道:“回去,都回去。”

屈方宁还剑入鞘,呼来十多匹骏马,又命驯马长送其出城。乌熊、车卞长吁短叹,万般不舍。屈方宁不加理会,唤人收拾地下金帛。阿木尔忽一扯他衣角,打手势道:“那边有个人,一直在看你。”

屈方宁顺他示意之处一看,只见残垣边闪现暗青色大氅的一角,不见其人。再要看时,大氅悄然撤去,人已不见。

他心中诧异,交值一毕,便去向御剑报告了。御剑听他描述那人衣饰,一哂道:“那是繁朔左京王。他昨天刚到此地,已与我知会过了。”屈方宁奇道:“那不是繁朔双王之一么?他是来帮西凉的,还是来帮咱们的?”御剑听他说得甚为孩子气,道:“都不是。他……是来搜罗佳丽,扩陈后宫的。”屈方宁长长哦了一声,思忖道:“怪不得。他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女孩子,想挑几个漂亮的带回去。”御剑摇头笑道:“不,他不喜欢女孩子。”

屈方宁这才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打了好几个喷嚏。御剑皱眉笑道:“狗打喷嚏。离老子远点!”给他脱下污血斑驳的外衣,一面给他说了。

繁朔是北草原上一支异类。六大族中,千叶与其蓝、辛然交好,毕罗与扎伊多有往来,繁朔却是不偏不倚,既不攀附讨好,也不明面得罪。更独特的是一国双王,共理国政,十多年来,相安无事。左京王天生怪癖,不能与女子同室而处。据说闻到女子气味,都要头晕呕吐。他弟弟右陵王本是庶妃之子,与之亲密,得其扶持,共为一国之君。繁朔此时虽以左京王为尊,但他既无子嗣,也无后人,想来百年之后,便是右陵王一人的天下了。

这等宫闱秘辛,对屈方宁可是十分新鲜,一时听得津津有味。听御剑说到“既无子嗣”,心中好似被一根细细的尖针戳了一下,刹那之间,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

御剑见他呆呆的站着不动,打了他一板屁股:“困了?”

屈方宁心念急转,脸上却倦倦地打不起精神,听他发问,顺水推舟地打了个哈欠。

御剑拉他靠近自己,又皱眉推开了:“一身血锈气。”

屈方宁压下他的小心思,装得更迷糊了。连打几个哈欠,困意真正上涌,眼见就要睡了。

御剑见他那枚秋蒐令严严实实地绑在腰带上,逗他道:“你跟小唯处得如何?他听不听你的话?”

屈方宁眼皮半睁半闭,使劲挥了一下手:“我哪儿管得了他呀!没踩死我就算好的了。好想打他!……”

御剑笑道:“好家伙,当着老子的面,叫嚣私斗?手都折了你的!”见他困得头都抬不起了,取了件毳羽斗篷给他披了,赶他回去睡觉。屈方宁揉了揉眼睛,却不肯就走,在他面前蹭来蹭去:“将军,我今天晚上能跟你睡吗?”

御剑心神一荡,看着他血丝密布的眼睛,低笑道:“干什么?”

屈方宁又开始扭麻花了:“有话……跟你说呗。”

御剑见他眼波流动,神态可爱,眼神也不禁暗了下去,握着他手臂摩挲了几下,有些不舍地放开:“晚上青晖城有人过来,这几夜都少不得有事要谈。回去疼你,嗯?”见他一下就不高兴了,哑声哄道:“听话。”

屈方宁微微鼓起脸,嘟囔道:“那你欠我的可多了。”将额角面具拉下,临了又故意放慢动作,乌黑眼睛一瞄一瞄地瞥着他。

御剑目光落到他干裂的嘴唇上,喉头一动,有些无奈:“宁宁,大哥亲了就忍不住了。一会儿发起烧来,受罪的可是你。”

屈方宁身体太过疲累之时,后_庭也相对柔弱,一旦射在里面,第二天必然发低烧,百试不爽。忆及发烧的滋味,倒也不敢托大,轻轻哼了一声,压下面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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