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湛,他毕竟是老师啊。”童淼虽然心里憋气,但仍然忍着没有发作,就是尊敬这层师生的关系。
“做学生工作的和老师是两个概念,他既然大半夜的找你谈,就是因为这件事见不了光。”司湛把外套披在童淼身上,细心的紧了紧。
“我倒是不怕得罪他,我心里是情愿把奖学金让给贫困生的,只是这种方式让人难以接受。”童淼沉着道。
和司湛在一起这么久,她也渐渐的有些变化,个性上要比以前强硬的多,不会吃了亏就想往肚子里咽。
“贫困生有国家补助,还申请者助学金,虽然这次董诚给你强行争取了这个机会,但你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负责。”司湛推着车子,单手插在裤兜里,跟着童淼的步速慢悠悠的往宿舍走。
“对了,还有那个举报的人,我心里始终别扭。”童淼皱了皱眉。
她头脑清醒的筛查了一遍,能恨她恨到处心积虑,又知道她和董诚关系的,大概就只有那个人了。
可她却没有证据,连找崔念对峙的基础都没有。
可是想了想,对峙又能怎么样呢,人家就是恨董诚,巴不得董诚身败名裂,而童淼只是随手利用一下罢了。
她日后还会揪着董诚其他的弱点,像毒蛇一样咬住不放。
想想这样的睚眦必报的人日后做了医生,童淼就不禁发抖。
好在一个星期之后,辅导员再也没来找她深谈过。
不知道是司湛通过杨教授那边给了压力,还是董诚自己就盯着这件事。
一个月后,两份奖学金发到了她的银行卡,她一瞬间成了小暴发户。
当天晚上,她拿出一部分请室友吃了饭,然后给周围宿舍的同学买了点水果,剩下的钱全投资到司湛的公司去了。
虽然杯水车薪,但也算尽了一份力。
司湛一直在跟的项目还是丢了,毕竟不能在报价上松口,他也知道,是孟靖农那边恶意竞争,把价格压得很低。
既然性价比如此不高,他索性就把这个烂摊子让给孟靖农了。
而且他知道,孟靖农在如此索然无味的报价面前,必然不会用心做的,到最后少不了得罪合作方。
没了接档的项目,他反倒轻松了许多,趁着法定假期回家,梁茵带着他办理移民手续。
自从知道了司湛的小女朋友是童淼,梁茵也有点头昏。
但对儿子的溺爱到底冲破了那一点不适,她也干脆趁着这个机会,给司湛改了国籍。
一来以后出去看她轻松方便一下,二来,她倒是满希望司湛以后待在国外的。
年纪大了总是希望亲人在自己身边,至少不用坐那么长时间的飞机就能见到。
为了将来和童淼结婚方便,司湛自然同意了,复杂的手续一大堆,但好在一切顺利。
童淼在医学上的天赋,自大二开始频繁接触专业课后,逐渐显露出来。
旁观解剖的时候,好多女生都捂着嘴去卫生间吐了,回来脸惨白惨白的,好几天都食欲不振。
童淼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甚至觉得那些综合交错的肌理,纤细的血管和泛红的器官相当有趣。
老师一边动刀一边讲解,童淼就站在附近认真听着,甚至蠢蠢欲动。
但是唯一让她遗憾的是,到底还是碰上了董诚代的课。
她恨不得把这门专业课退掉,但显然是不现实的,她只能咬牙忍受每周见董诚两次的频率。
董诚一开始十分矜持,上课也认真,两周之后,他实在忍不住把童淼给留了下来。
其余同学只当童淼成绩好,老师对她器重有加,心里多少有些羡慕。
等教室里没人了,董诚才小心翼翼的在裤子上蹭了蹭手上的粉笔灰,全然没有讲课时候的激情澎湃,就像一个去参加面试的毕业生,拘谨又不安。
“哝哝,上次的事情,我考虑不周,当时你没看一眼就走掉了......”
童淼疏离的跟他拉开了距离,抬起眼睛,冷着脸道:“都过去多久了,我都忘了。”
董诚连忙点点头,扯出一丝笑意来:“好,你不记恨爸爸就好。”
童淼的睫毛轻微的抖了一下。
她实在不想跟董诚深聊,每次她觉得自己可以像司湛说的那样,放弃对董诚的执念,他就偏要出现一次,扰乱自己的心神。
“没事我先走了。”童淼拽上自己的书包,想从讲台后面绕过去。
“等等!”董诚见她又要跑,有些着急的拉住了童淼的手臂。
但却在童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触电似的把手松开了。
他掩饰性的推了推眼镜,支吾道:“我...我想跟你说,学校下学期有个去牛津交流的项目,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原因错失这个机会。”
童淼皱了皱眉,转过头来盯着董诚的眼睛,没有说话。
董诚咽了口口水,低下头:“真的是个非常好的机会,我以老师的身份诚恳的建议你,去进修一段时间,如果你真的想在这行走的更远,你需要接触更先进的理念,哪怕是我,也要经常去做交流。”
童淼收回目光,轻轻闭了一下眼,手指却死死抠住了书包带:“我不会去的,我偏要让你知道,我就是比你强,哪怕我不出国,我依然会比你强。”
董诚叹了一口气,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他发现,童淼真的很像当初的童美君,那个他曾经疯狂喜欢的童美君,有一点固执,但刚刚好。
“对,我承认你比当年的我强,但你想在基层蹉跎十年超过我,还是希望三四年就达到我的水平?我是个挺失败的父亲,但我扪心自问,自己是个好医生,我希望国家有更多优秀的医务工作者,可以超越我,说我的水平已经落伍了,那我也挺开心的。”
童淼一瞬间有些无力,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连肚子都瘪了下去。
董诚这话说的,显得他自己特别伟大,而童淼像个执拗的小孩子似的。
哪怕事实是这样,她也不愿意承认。
她眼神躲闪了一下,迅速背着书包跑了。
她不能再跟董诚聊了,她怕自己被董诚洗脑。
国外的医疗水平就真那么好么,好到不出去就不行么?
这件事堵在她心里,一直没跟别人说,交流申请的最后一天,童淼看着word文档里的申请表,半晌,重重的合上了电脑。
等今天过去就好了,过去了,她就不用纠结了。
可当天下午,童美君却主动给她打了电话。
开门见山的,童美君问了她交流的事情。
童淼虽然意外,但没有隐瞒,把自己的意向说了,她并不想去。
童美君沉默了片刻,柔声问道:“哝哝,那里的教学水平更高,你是认可的吧?”
童淼被堵了一下,她不知道那里的教学水平高到什么程度,她只知道,往届的学生,只要家里负担的起,都一定会申请的。
“哝哝,当初你选择这个专业的时候,其实我是不太同意的,我怕你太累。但是你执意坚持,我也没有阻止你,我不希望你未来有一天会后悔。”
“妈......”她想说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选择这个专业。
“但你得尽快搞清楚,你学医,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行业挺苦的,投入多回报少,医患关系也紧张,站在手术台上,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稍有不慎,就是大过天的事故。这么难的行业,你要做一辈子,支撑你的还不就是治病救人的成就感么,难道斗气能斗一辈子么?等你到了中年,董诚恐怕早就退了,那时候,什么支持你继续走下去啊。”
童淼咬了咬腮肉,微微有些刺痛:“是爸爸给你打电话了么?”
大概是了,但是她没想到妈妈居然也站在爸爸这边,这让她有种被背叛了的委屈感。
她明明朝着自己的方向,一直很努力,到头来却发现,没有人是跟她站在一起的。
如果她真的出去交流了,那她改专业,拼到绩点几乎满分,到底是为了什么。
证明自己以前的坚持都是笑话么,都是小孩子太任性么?
“哝哝,这事跟谁给我打电话无关,虽然我们的婚姻不那么愉快,但到底还是希望你能走一条更好的路。”
童淼垂下了眸,桌面上的护眼灯直射着她的脸,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一部分光源,在眼底留下一小圈阴影。
“谁说这就一定是更好的?”
她心里天人交战,一方面理智告诉她,妈妈不会做对她有害的事情,留学对她的帮助会很大,一方面情感又让她无法做出这个抉择。
“哝哝,不为了别的,我还等着你成为一个优秀的脑科医生,早日帮我做手术呢,妈妈只相信你。”
一句话,让童淼溃不成军。
妈妈只相信她,哪怕死在她的手术台上,也无怨无悔。
而且她知道,早晚有那么一天,妈妈会面临这个风险的。
她必须尽快做好准备,她必须足够优秀。
抓紧一切机会,让自己成为这方面的专家,把成功率提高到无限接近完美。
是大学的生活太过安逸了么?
她怎么能忘了呢。
想罢,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去。”
我去。
这两个字轻飘飘,背后却肩负着莫大的使命和遗憾。
这意味着,她要和司湛分开了。
他们必须跨越江河湖海的距离,忍受隔着屏幕互相慰藉的痛苦,直到一切结束。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孤军奋战的日子,身边无人可依,只能靠自己。
她总是说,离开了司湛,自己也是战士。
可司湛实在是太好了,把她一颗坚硬的心软化成了橡皮泥,她想重塑起以前的模样,不知道要经过多久。
报名表提交的那一刻,她甚至没有勇气给司湛发一条短信。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她却私自决定了未来的走向。
原来到头来,她还是那么自私,永远不能把司湛放在最心尖的位置。
可那种明知即将分别的撕裂的痛,她却体会的过分深刻。
她相信妈妈当初也体验过。
这种痛苦体验过一次,或许会生成抗体,多少给柔软的心脏增加一层保护膜。
所以哪怕司叔叔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无法再唤醒当初那个一腔热血奋勇无前的童美君了。
所以即便是妈妈,可能也不知道,她会有多么舍不得离开司湛。
不想交流的原因里,又有多少是因为司湛。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司湛的眷恋和对董诚的执念,究竟都占了多少的分量。
她只是觉得不忍,不忍把这个消息告诉司湛,更不忍心隐瞒他直到公示的那一刻。
她没有给自己时间做准备,更没有给司湛。
可时间流逝,那一天终究还是要来的。
当司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发脾气,没有反对,更没有指责她。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眼底多少泛着些红,嗓音沙哑道:“几号走?”
那天阴雨,真冷,豆大的雨滴摔在地上,溅起水花。
或许是天气影响了情绪,她看着司湛笑,笑着笑着又委屈的哭了起来,喃喃道:“你可不许喜欢上别人。”
司湛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指尖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的喉结微微滑动,嘴唇颤了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