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他去了太初宗,别人也因为他身份对他忌惮三分,哪怕是长老也不敢随意罚他。
他是真被娇惯过头了。
硬要说来,昆鹫唯一吃过苦,便是在玉塔中被钟啾啾的袖箭射中,毒素侵蚀,差点丢了性命。
他长这么大,从未吃过这样的苦。
他生来便是宁家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当着小纨绔。后来又被妙华带到紫霄仙府,认作义子百般疼爱,墙外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能任他欺负。
这次他又栽在了钟啾啾手里。
看到铜镜里自己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脸实在是肿得太滑稽了,像个大馒头。后来走出门,还听见了某位师姐没忍住“噗嗤”笑声。
没有人可以理解昆鹫的憋屈。
在他们眼里,雀斑少年一个高级弟子去挑衅太上挑中的亲传弟子,就仿佛是烧火奴才骂了大小姐,还妄想当家主母为自己做主,不可理喻。
昆鹫悲愤交加。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得改变。但清元秘境可以改变啊。
于是,为了风烬,那一回清元秘境提前了十年开启,并且给了尚未结丹的少年一个单独的试炼之地。
最后少年归掌门所有。
说起紫霄仙府掌门——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修仙奇才怀谷真人,也不过只有三个一阶天资,灵脉到底差了一些。
紫霄仙府数十个天资过人的弟子中,他并非唯一一个早早被真人相中带入仙府孩子。但也因为有天赋孩子不是随时都能遇见,所以他是这三百年间的唯一一个。
上次被提前栽培的还是风字辈风烬师兄,十一岁便成了亲传弟子。
昆鹫的情况,说特殊不算最特殊,说不特殊,也不算不特殊。
紫霄仙府中有个规矩,所有弟子必须得通过了清元秘境试炼才得以入门。
当然,这种待遇只有风烬有过。
——越往内圈走,身份越是尊贵。下位者在上位者面前必须毕恭毕敬,乖顺服从。
昆鹫参与依旧是规规矩矩五十年一回普通清元秘境。所以他身边那些比他先入门的师兄师姐们,少说也在紫霄山上呆了五十年了。
五十年,足够他们服从、遵守甚至理解融合到仙府阶级规矩里。
据说那风烬师兄称得上是老天爷赏饭吃。
他明明尚未结丹,星盘上星辰却亮起四颗,全是红色,四周长老真人轰动一时,恨不得大打出手抢了少年。
昆鹫又羞又恼,浑身发抖。接着,他被捆仙锁缚住了双手。
少年低下了头,不可置信。
“你可知道我是谁?你敢这样对我?你敢?”
对方无动于衷:“昆师弟,这是妙华真人亲自在掌刑堂给你量的刑,说你冲撞了师叔祖。”这算是偏袒他了,给他刑罚都是只会痛,不会受伤的。
义父?
“尔敢?!”
仿佛一道烧红烙铁摁进昆鹫脑袋,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红着脸大叫。那烙铁拿开后,赫然映着个“罪”字。小少年只觉得自尊被扔进了泥塘,被捆了双手押送受刑,这是对待犯人,而他明明是个天之骄子!
四周师兄师姐目光更让他难堪耻辱。
掌刑堂弟子却凉凉笑了一声,绳索一扯,不顾他踉跄,拽了他便走。
昆鹫怒喝:“放开我!”
少年怎么耍赖都不得法,反而引来更多视线,那一刻,他是真大脑空白了。又惊又怒,又羞又气。觉得大家看他目光,像是在看一头被拖了一条腿,垂死挣扎的野猪。
昆鹫想死了。
他被送到刑柱上领了二十鞭刑罚,泡了油的鞭子出现在面前时,他终于怕了。他吃不得苦,受不了痛,牙根发寒。
“是钟啾啾打了我。我没错。”
他想挣扎。
没有人听。
行刑弟子凉凉看他一眼,将他拴的更紧——被欺压已久外门弟子们早就想这样报复门内人了。
昆鹫怕了。
真怕了。
一边哭一边道:“不是我,我没错,是钟啾啾打了我,我没动手!”
还是没人搭理他,只有鞭子扬起。
啪——
一鞭子落下!
昆鹫痛得头皮一麻,喉咙里呛得火辣!
这辈子没有经历过憋屈塞满了身体,像是带着酸臭味在腐蚀他骨头。
被宠着长大小少爷像个软骨头一样瑟瑟发抖,愤怒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才更加愤怒。
“你不该去冲撞亲传弟子。”
“你被打是活该。”
“二十鞭刑是你该受的。”
所有声音环绕着他,让他又气又笑,有口难言,攥紧了手大口喘息,想要大声喊“凭什么”。
他真好委屈。
然后在被鞭子抽到意识模糊时,恍恍惚惚听见有人问——“道歉呢?”
“什么?”
昆鹫眼神迷离地看着刑柱外青石路,那里没有一个人。
他仿佛回到了数年前某个下午,在炙热的焦火山中,听见水镜边眼神空洞瘦小姑娘冷酷说:“我想让同意罚我人,都受一次我受过鞭刑。”
——施给昆鹫的,迟到的鞭刑,终于来了。
……
震惊!高级弟子昆鹫疑似惹恼了新晋亲传弟子,对方竟是这位大人物点名要天才?
一则八卦消息迅速口口相传,蔓延到整个门派。
昆鹫好不容易千疮百孔地走出门时,发现自己被孤立了。
他曾经有多享受门派阶级制度给他带来的横行霸道红利,现在就摔得有多惨。
——这是相互。
他能欺辱身份不如他人,别人也会因为他惹恼了更高等级的弟子而远离他。连平日对他跟前跟后的那两个内门弟子,也对他视而不见了。
少年懵了。
他自尊心格外强,所以格外煎熬。
硬着头皮低调做人两日后,复仇火苗在心头撺掇。
他这种人永远不会反思自己。慕以南没了啾啾黑化帮他洗白,姑且还是个聪明秀致的少年,昆鹫没了啾啾帮他洗白,又不像在原著中那样顺风顺水保持天纵英才人设,就真只是个蠢货了。
他竟然还觉得可以去挑衅啾啾。
休养了两日,不顾义父罚他禁足,少年偷偷跑了出来。
他找了半日也不知道钟啾啾在何处,却在紫霄山深处撞到了章闻古,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似乎怕被人瞧见,形迹可疑。
少年跟了上去。
对方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昆鹫皱着眉找了半日,才找到间屋子,隔着门,正好听见他想要收拾的仇敌声音。
“……也就是说,这紫霄仙府就像个巨大的养殖场,所谓亲传弟子,是被养来供掌门长老等人夺舍肉|身。而更次一些高级弟子,是供师尊真人等夺舍用的。”
“所以门派为什么看重天资而不看重实力——因为天资能随着肉身供给那些人享用,实力却不能。”
啾啾的声音在安静空间中飘荡,没有任何情绪色彩,可这过于理智公式化语气,更让人信服。
她做题似的在墙上把重点都写了下来,那“夺舍”“肉身”几个字,让屋中几人屏息凝神,不可置信。
火把桀桀跳动,冷汗从额头上滑下来。
为什么紫霄仙府阶级感如此强烈,因为门派本来就需要这从下往上层层供奉关系。为什么紫霞仙府不得随意进出,因为要掩人耳目,防止逃跑。
为什么亲传弟子不能见人,为什么从未有人真正见过所谓飞升。
所有疑问都得到了回答。
紫霄仙府掌管着整个修真界,牢牢把持着天下资源,便是为了抛下美好诱饵收集他们的猎物。
他们平日里作风公正,会帮着解决妖兽魔物,会帮着平息混乱,不会滥杀无辜。看起来强大又正派。
可他们又像一朵将根茎扎上所有门派恶之花,美丽鲜艳之下,是糜烂与贪婪。
这所有一切,都是循环起连贯的。
“但为什么……”
似乎看出了章闻古的困惑,啾啾道:“因为数量太少。紫霄仙府每五十年开启一次清元秘境,约有百人能够通过训练,而这百人之中,能出现两个高级弟子、一个亲传弟子就算不错了。”
章闻古明白了。
一百个人当中,只有那么一两个人消失了,大家都不会在意。
毕竟修真界里最常见就是死亡。
更何况,这些贡品弟子并不会立刻被消耗掉——他们被藏了起来,不得见人,藏上数百年,谁还记得他们?
所以从未有人察觉。
修真界里没有人不憧憬向往紫霄仙府。尤其是正道弟子。紫霄仙府就像是他们的梦中归宿一样。
现在梦境突然被打碎,章闻古脸色极其苍白。
“那,你是想让我们做什么?”
啾啾知道这位正道魁首弟子特别受打击,她很抱歉,但她重新在墙壁上画了起来。
“我要进去紫霄仙府神仙井里救人。”
她画了神仙井位置:“这神仙井是个与秘境相连大阵,开启需要十五天时间,一旦开启,紫霄仙府人便能立刻察觉到我们的闯入。”
“但是,”她顿了顿,“阵法与秘境相连,想要破解它,必须进入秘境之中。”
“我算过了,阵法只能容纳六个人进入。也就是说,我们六个人进去之后,紫霄仙府便是察觉到了有人在强闯神仙井,也束手无策,只能在外戒备十五日,等阵法自行关闭。”
所以这十五天是绝对安全的。
云泽问道:“那秘境中都有什么?”
其实这个还真不太好解释。
啾啾也是之前在孤灯的阵法书上见过这玩意儿,名字就叫“神仙井”。
“我只知道秘境是一个六面体。”啾啾给他们画了一个图,“除了出口这一面,其他五面会不停变换重生,需要有人站在其中镇压住它才行。”
见他们茫然,她换了一个更好概念:“你们可以当做在爬塔,每一层楼必须留下一个人镇守,最后五个人一起撕掉自己楼层封印,打开通往第六层路。”
这样说就明白了,他们点了点头。
啾啾:“秘境里面定然十分凶险,稍不注意便有性命之忧。而且十五日后会被强制传送出去,外面势必有紫霄仙府人在等着捕杀我们。”
“唯一保命办法便是逃到山后的传送阵。”
钟棘他们以前发现的那个传送阵,虽然他们被抓回来后吃了不少苦头,但没有人暴露传送阵的位置。
“大概只有十里地。但是路上非常危险,因为要逃过是一些洞虚期、大乘期、甚至渡劫期大能。”
啾啾像标记重点一样,写了“大能”两个字,又在下面划了一道杠,转过身,很诚恳:“我确需要你们的帮忙,但这一趟太危险了,所以你们并不用强行答应……”
“我答应。”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竟然是章闻古开了口。
他应该是几人当中最憧憬紫霄仙府弟子,却第一个应声。
啾啾摇摇头,很平静:“会非常危险,而且我没法保证你们的性命,你们多考虑几日也不迟。”
章闻古还是肯定道:“我答应。”
紫霄仙府本应是正道魁首,正派表率,却糜烂至此——但并不代表天下所有名门正派都如此。
章闻古抿抿唇:“不管紫霄仙府是好是坏,我都要做一个正道弟子该做事。”斩除阴邪。
“我也去。”石鸦魔低声。
他难得没有多话,心中应该是震骇——因为按照他天资,他也该进入高级弟子行列。
他是救人,也是自救。
最后是苏蛮与云泽,迟疑片刻,也点了点头。
啾啾想问问他们真不要再考虑考虑了。但到了嘴边话,变成了:“你们这样相信我?”
她一歪头。
山风吹拂,树影摇晃。
这时,一声轻轻的“咔嚓”传入耳朵,似乎有谁踩碎了屋外枯枝。
“什么人!”石妖魔第一个暴起,追出门外。
却见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片刻后,苏蛮站了起来,皱眉望了望屋外,看回啾啾,捏起手:“我们相信你,所以,现在就去。以免夜长梦多。”
她顿了顿。
“小啾啾。”
“嗯?”
少女茫然。
女人却笑了:“你是我们朋友。”
朋友,就是可以将后背托付给人。朋友,也可以为了彼此赴汤蹈火。
……
阿棘去紫霄仙府第一百三十一天。想他。
今日铸雀峰又吃了一天的素。
没办法,之前为了让钟棘饮食均衡,不老吃肉,韶慈囤了一大堆蔬菜瓜果。
现在钟棘离开了,他囤的食材没了用,便全部捐献给了铸雀峰的膳堂,开启了铸雀峰弟子们长达四个月噩梦。
今夜韶慈依旧在忧思,今夜铸雀峰倒是有些不同以往热闹。
弟子们竟然没有讨论何时能吃到肉,而是兴致勃勃在议论其它。
有刚入门不久小师弟问:“那是什么?”
立刻有人回答:“是开大阵时的瑞光,几年前我们门派也这样开过一次,那光,可漂亮了。”
开大阵的小姑娘,还是阿棘小道侣呢。
一想到爱徒,韶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老父亲似的露出一脸愁容,推开了窗。
天边一道华光直上云霄,染亮了一片夜空。如梦似幻,绚烂夺目,叫人不由自主心生向往。
弟子们的讨论声音没了木窗阻隔,更加清晰,尤其是上次经历过焦火山开阵的老弟子们格外兴奋。
“这次又是哪个门派开阵?我们能不能也去分一杯羹?”
“上次那个蜀山剑派说我们门派寒碜,可气死我了,要不我们联名让掌门带我们去讨个彩头吧!”
“不管是哪个门派,我只希望他们能给我分一碗肉,救救孩子吧。”
就在这时,有人眼尖地喊了一句:“张弛师兄!”
却见拱门那边飞入一个少年,身形魁梧,模样憨直,与师弟师妹们笑着打了招呼,直奔韶慈所在的偏殿。
“师尊。”
“嗯。”
韶慈负手站在窗边,看向那道瑞光:“这又是哪个门派得了仙缘?”
张弛一贯消息流通:“是紫霄仙府。”
紫霄仙府啊,那弟子们别想去蹭肉吃了。紫霄仙府一贯只进不出,铁公鸡拔毛。韶慈摇头。
张弛走进来,与师尊同望向那边白紫交加流光,喃喃:“这光好像比我们上次开阵的光还要好看些。”
“是好看些。”韶慈瞟几眼,收回视线,他这个老父亲现在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只随口附和,“就不知道阵法中都藏着什么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藏着你的钟棘宝贝:)
毕竟这世上努力人比比皆是,天赋异禀人却只占极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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